“薪火号”的改装工程在十二小时内完成，这是联邦工程史上的新纪录。
陈明站在舰桥前，看着全息界面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原本的中型运输舰被改造成了一艘“恒星潜水艇”——外壳覆盖了七层复合隔热材料，能量护盾调整为纯反射模式，引擎增加了引力对冲系统。
但最关键的改造在船头：一台巨大的“法则抽取器”，看起来像一只机械臂末端镶着光之树的叶片。它能短暂地稳定恒星核心的狂暴能量，从中分离出一小块“恒星核心碎片”。
“温度传感器校准完毕，误差不超过0.3%。”副工程师刘洋报告，“压力缓冲系统测试通过，能承受一万倍地球海平面压力。”
“意识同步网络呢？”陈明问。
“所有船员已经接入。”莉娜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她留在新启星负责技术支持，“但陈明，我必须提醒你——深入恒星内部会干扰意识连接。一旦进入光球层，你们可能会与外界失去联系，最多只能维持基础生命体征监测。”
陈明点头：“我们预计停留时间不超过四十分钟。如果超时……”
“如果超时，我们会启动救援程序。”莉娜的声音低沉，“但你知道的，从恒星内部救援的成功率……”
“那就别让我们超时。”陈明打断她，“开始倒计时。”
舰桥上，十人小组成员各就各位。除了工程师，还有两位法则使用者负责稳定局部空间，三名医疗官随时准备应对辐射伤害，以及四名操作员控制各个系统。
“所有人，最后检查防护服。”陈明下令，“一旦进入恒星，任何微小的泄漏都是致命的。”
队员们检查着特制的银色防护服——这些服装表面流动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内置微型的平衡之核分核碎片，能在极端环境下维持生命。但即使如此，进入恒星内部仍然是自杀式任务。
“薪火号，准备出发。”陈明坐进指挥椅，“目标：新启星系的太阳‘曙光’。距离：零点三光分。预计抵达时间：十五分钟。”
引擎启动，薪火号脱离轨道，朝着那颗熊熊燃烧的恒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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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曙光”是一颗中年黄矮星，表面温度约五千八百摄氏度。这个温度对人类科技来说已经是炼狱，但陈明他们要去的不是表面，而是核心——那里温度超过一千五百万度，压力是地球核心的三百亿倍。
“距离光球层还有三万公里。”导航员报告，“外部温度已升至三千度，护盾负荷37%。”
舷窗外，恒星占据了大半个视野。它不再是夜空中那个温和的光点，而是沸腾的能量海洋，表面翻滚着巨大的等离子流，爆发出数万公里高的日珥。
“启动引力对冲系统。”陈明下令，“准备切入轨道。”
薪火号开始环绕恒星飞行，寻找最佳切入点。他们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平静的区域——恒星表面也有“风暴”和“平静期”，就像海洋有风浪和波平如镜的时刻。
“探测到日冕洞区域，磁场相对稳定。”刘洋调出数据，“但那里有高速粒子流，辐射强度会很高。”
“就那里。”陈明决定，“辐射我们可以屏蔽，但磁场不稳定会撕裂飞船。准备切入。”
薪火号调整姿态，朝着那个看起来稍微暗一些的区域俯冲。随着距离拉近，恒星表面的细节越来越清晰——那是无数等离子体构成的漩涡，每一个都比整个新启星还要大。
“进入光球层！”
一瞬间，世界变成了纯白色。
不是光的白色，而是能量的白色。护盾发出刺耳的警报，负荷瞬间飙升至89%。舷窗外的景象变成了流动的、沸腾的黄金海洋，薪火号像一粒尘埃坠入熔炉。
“温度：八千度！护盾负荷：91%！”
“意识连接强度下降至43%……37%……与主网断开！”
正如莉娜预测的，恒星内部的强大干扰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现在，他们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继续下降！”陈明盯着深度计，“目标深度：二十万公里。”
薪火号持续下潜。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大，飞船外壳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但更大的危险来自另一个方向——
“检测到耀斑活动！”刘洋大喊，“正前方，预计三十秒后抵达！”
全息屏上显示出一道巨大的能量喷流，正朝他们的路径冲来。在恒星内部，这种耀斑的威力足以瞬间汽化整艘飞船。
“规避！”陈明本能地喊道。
但法则使用者王海摇头：“不行，指挥官。如果我们改变轨迹，引力平衡会被打破，飞船会被压力直接压垮。”
“那怎么办？”
王海闭上眼睛，双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我和李静尝试制造局部引力异常，让耀斑偏转。但需要大量能量支持。”
“用抽取器的备用能源！”陈明当机立断，“所有非关键系统，能量转向前方护盾！”
飞船内部灯光变暗，能量被集中到船头的护盾发生器。王海和另一位法则使用者李静同时释放能力——他们的额头渗出汗水，防护服内的生命监测显示心跳急剧加速。
舷窗外，那道耀斑像一条发怒的火龙，直扑而来。
但在距离薪火号还有数百公里时，它突然……弯曲了。就像水流遇到石头，绕开了他们。
“成功了！”李静虚脱地靠在椅子上，“但只能维持这一次。我们的法则能量消耗了70%。”
陈明点点头：“继续下潜。我们离目标还有多远？”
“深度十五万公里，距离核心区域还有五万公里。”导航员报告，“但前方出现新的障碍——对流层湍流。”
恒星内部不是均匀的。从核心到表面，分为辐射区、对流区、光球层等多个层次。他们现在要进入对流区，这里的等离子体像烧开的水一样剧烈翻腾。
“护盾负荷：96%……97%……”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所有人员，准备承受冲击！”陈明抓住扶手。
下一秒，薪火号像被巨人抓住的玩具，开始疯狂旋转、颠簸、翻滚。即使有重力稳定系统，船内所有人还是被甩得东倒西歪。几个操作员撞在控制台上，医疗官赶紧上前处理。
“坚持住！”陈明大吼，“保持航向！”
飞船在能量的怒涛中挣扎了整整十分钟。当终于冲出对流层，进入相对平静的辐射区时，所有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那是冷汗。
“深度二十万公里，抵达目标区域。”导航员喘息着报告，“核心就在正下方……但指挥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核心的温度和压力超出预期。”刘洋调出扫描数据，“不是一千五百万度，而是……两千两百万度。议会给的数据有误。”
陈明心中一沉。这意味着抽取器的设计可能不足以应对实际环境。如果强行采集，抽取器可能会过载爆炸，连带整艘飞船一起毁灭。
“成功率重新计算。”他沉声说。
刘洋快速操作：“按照新数据……抽取成功概率从预估的78%下降到……41%。而且，抽取过程中，飞船需要停留在核心边缘至少三分钟。在这期间，护盾会承受极限压力，随时可能崩溃。”
41%的概率。三分钟的死亡倒计时。
陈明看向舰桥上的所有人。他看到刘洋眼中的坚定，看到王海和李静虽然疲惫但依然挺直的脊背，看到医疗官正在给受伤队员包扎时专注的眼神，看到每个操作员坚守岗位的背影。
“投票。”他说，“继续任务，还是撤退？每人一票。”
舰桥上安静了几秒。
刘洋第一个举手：“继续。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不能因为困难就回头。”
王海和李静对视一眼，同时举手：“我们还有30%的能量，可以尝试加固局部空间。”
医疗官举手：“伤员情况稳定，可以坚持。”
一个接一个，所有队员都举起了手。
十票对零票。继续。
陈明深吸一口气：“那么……开始采集程序。刘洋，准备抽取器。王海、李静，你们负责稳定飞船周围的空间结构。其他人，各就各位。”
“抽取器启动倒计时：六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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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启星，中枢塔。
埃兹拉盯着全息屏上那条断开的连接线，双手紧握。虽然早有预料，但当意识连接真的中断时，她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进入光球层了。”莉娜在旁边说，“按照计划，现在应该在下潜过程中。”
“生命体征监测呢？”
“基础信号还在，但数据不稳定。”莉娜调出一个波动剧烈的曲线，“他们遇到了强烈干扰，可能是耀斑或者湍流。”
苏晴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控制室：“根据恒星活动模型，曙光星目前处于中等活跃期。如果他们选择的是日冕洞区域，遇到的湍流会比预期更强。”
“能预测他们成功概率吗？”埃兹拉问。
苏晴沉默片刻：“根据黄金时代的记录，类似的恒星核心采集任务共有七次尝试。成功三次，失败四次。失败的原因……都是飞船在核心边缘被汽化了。”
控制室的气氛沉重。
“但我们有平衡之核的优势。”埃兹拉像是在说服自己，“陈明带去了分核碎片，可以临时稳定局部法则。”
“前提是他能正确调用。”苏晴提醒，“在恒星核心那种极端环境，法则本身就是扭曲的。平衡之核的能力可能会……失效，或者产生不可预知的效果。”
就在这时，警报响起。
“检测到肃正协议能量信号！”张浩的声音从军事指挥中心传来，“三艘中型战斗舰，正在接近曙光星轨道！”
埃兹拉和莉娜对视一眼——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它们是冲着薪火号去的。”莉娜快速分析轨道数据，“如果薪火号成功采集碎片返回，会在出光球层的那一刻最脆弱。肃正协议可以在那里伏击。”
“我们能拦截吗？”埃兹拉问。
张浩调出联邦舰队的状态：“五艘守护者级中，三艘正在维修，只有两艘可以出动。对抗三艘肃正协议战斗舰……胜算不大。”
“那如果加上议会代表团的星舰呢？”埃兹拉看向苏晴。
苏晴的全息投影闪烁了几下：“我需要请示议会。”
几分钟后，几何学者的晶体影像出现在控制室：“星海议会有严格的不干涉原则。除非肃正协议主动攻击议会星舰，否则我们不能介入。”
“但它们会攻击薪火号！”莉娜急切地说。
“薪火号目前在新启星系内，属于联邦管辖范围。”几何学者用毫无波动的合成音说，“根据议会章程，这是联邦的内部事务。”
埃兹拉握紧拳头。她理解议会的立场——如果每个成员文明的内部冲突都要议会介入，那议会早就被拖入无穷无尽的战争了。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那么，如果我们‘雇佣’议会星舰呢？”她突然说。
几何学者的晶体表面公式流动暂停了一瞬：“解释。”
“联邦雇佣议会的星舰作为‘科研护航船’，支付报酬为……我们与永恒沉寂沟通的完整数据包，包括意识回廊的所有细节。”埃兹拉说，“这不违反章程吧？”
几何学者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显然，这个提议让它——或者说它的文明——很感兴趣。与永恒沉寂的沟通数据，对任何研究宇宙法则的文明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需要议会批准。”几何学者最终说，“但初步分析，提议符合章程第三十七条：文明间平等交易条款。”
“那就尽快批准。”埃兹拉看向张浩，“同时，我们的两艘守护者级立刻出动，尽量拖延时间。”
“明白。”张浩的影像消失。
莉娜担忧地看着埃兹拉：“你真的要把那些数据都交出去？那是我们最重要的——”
“如果陈明他们回不来，那些数据还有什么意义？”埃兹拉轻声说，“而且……我相信议会。他们既然能成为宇宙秩序的维护者，就不会滥用这些知识。”
她转头看向全息屏上那颗熊熊燃烧的恒星：“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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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核心边缘。
薪火号悬浮在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纯粹的能量密度。物质以等离子体状态存在，原子被撕裂成基本粒子，光子需要数万年才能从这里逃逸到表面——但它们在产生后瞬间就被吸收、再发射，形成永恒的循环。
核心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缓慢脉动的光球，每一次脉动都释放出相当于数亿颗核弹的能量。薪火号在它旁边，就像一只蚊子停在地球旁边。
“抽取器就位。”刘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开始冷却程序——虽然在这里说‘冷却’有点可笑。”
抽取器的前端开始发出蓝白色的光芒——那是平衡之核分核碎片在工作，试图在狂暴的能量海洋中创造一小块“秩序区域”。
“温度：两千一百五十万度……压力读数超出传感器上限……”导航员报告，“护盾负荷：99.7%……”
飞船的每一块结构都在呻吟。即使有七层隔热材料和引力对冲系统，内部温度还是升到了五十度。队员们汗如雨下，但没人离开岗位。
“稳定空间结构！”陈明大喊。
王海和李静全力输出，在他们周围制造出一个微小的“正常空间气泡”。但这个气泡在不断被压缩，边缘已经出现了裂痕。
“抽取开始！”
机械臂缓缓伸向核心。在接触到核心表面的瞬间，整个飞船剧烈震动。警报声此起彼伏：
“护盾过载警告！”
“结构完整性下降至67%！”
“抽取器温度超标！”
陈明死死盯着操作界面。屏幕上显示着抽取进度：1%……2%……3%……
太慢了。按照这个速度，完成抽取需要五分钟，而他们最多只能坚持三分钟。
“加大能量输出！”他下令。
“但那样抽取器可能——”刘洋想要反对。
“照做！”
能量输出提升至120%。抽取进度加快了，但代价是抽取器表面开始融化。一些零件在高温中汽化，变成一团团发光的金属蒸汽。
“进度：40%……护盾负荷：100.1%……护盾开始失效！”
第一层护盾破碎，化作一片光点消散。飞船内部的温度瞬间飙升到七十度。
“伤员情况恶化！”医疗官报告，“三名队员出现热射病症状！”
陈明看向舷窗外。那个巨大的、脉动的核心，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他。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奥格斯格曾经说过的话：
“有时候，领导者的责任不是做出最安全的决定，而是做出最值得的决定。”
值得吗？用十个人的生命，去换一块可能拯救绿星的碎片？
他看到刘洋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得流血，因为汗水让操作变得困难；看到王海和李静嘴角渗血，那是过度使用法则能力的反噬；看到医疗官一边给自己注射降温剂，一边照顾其他伤员。
然后他知道了答案。
“所有人，听我命令。”陈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刘洋，继续抽取，直到完成或者抽取器彻底损毁。王海、李静，放弃稳定整个飞船，只保护抽取器和生命维持系统区域。医疗官，给所有人注射兴奋剂和降温剂——我知道有副作用，但现在顾不上了。”
命令迅速执行。飞船后部的空间开始崩塌，被恒星能量吞噬。但前部的关键系统在王海和李静的保护下暂时安全。
“进度：75%……抽取器损坏率：43%……”
“护盾只剩最后一层！负荷：110%！”
飞船开始解体。一些外部设备被剥离，消失在能量海洋中。但核心区域还在坚持。
“90%……95%……98%……”
就在抽取即将完成的瞬间，一道巨大的能量脉动从核心爆发——这是周期性的“核心震荡”，每几小时发生一次，他们不幸赶上了。
“冲击来袭！三秒后抵达！”
已经没有时间规避，也没有能量加强防御。
陈明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他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那是飞船设计时的“最终应急方案”：将所有剩余能量转移到抽取器，完成最后一次抽取，同时……引爆飞船引擎，利用爆炸的反冲力将抽取器弹出恒星。
“指挥官，你——”刘洋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是命令。”陈明说，“抽取完成后，逃生舱会自动弹射。能走几个走几个。”
“但你怎么办？控制台在爆炸中心！”
陈明笑了笑：“总得有人按按钮啊。”
倒计时归零。
能量脉动撞击飞船的瞬间，抽取器完成了100%进度。与此同时，引擎引爆。
剧烈的爆炸中，一个银白色的逃生舱从飞船残骸中射出，包裹着抽取器和里面的恒星核心碎片，朝着恒星表面冲去。在它后面，薪火号化作一团绚烂的火花，消失在能量的海洋中。
逃生舱里，刘洋看着后方消散的光芒，泪水模糊了视线。舱内只有四个人——他、王海、李静，还有一名医疗官。其他人……包括陈明，都留在了那里。
“指挥官他……”李静哽咽。
刘洋擦干眼泪，看向控制面板：“逃生舱速度：每秒六百公里。预计七分钟后冲出光球层。然后……”
然后会面对什么？肃正协议的伏击？还是议会的救援？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怀里这个小小的、发着炽热光芒的晶体碎片，是陈明和六名队员用生命换来的。
“我们要活着回去。”刘洋轻声说，“否则他们的牺牲就白费了。”
逃生舱继续上升，朝着光明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
而在恒星深处，薪火号的残骸彻底消散前，陈明的防护服内，一块平衡之核分核碎片发出最后的光芒。
那光芒在狂暴的能量中微不足道，但它存在过。
就像星火，微小，但燃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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