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站在“启明星号”那布满裂纹、尚未完全修复的观测甲板上,冰冷的金属地板透过薄薄的靴底传来寒意。窗外,是深邃无垠的星空,而视野的正中央,那颗灰黄与焦黑交织的星球——黎明星,正随着舰队的远离,逐渐缩小,最终化作背景星海中一颗不起眼的光点。
它没有爆炸,没有碎裂,只是静静地留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长河岸边的、布满伤痕的古老石碑。但林启知道,那上面浸透了他和无数同伴的鲜血、汗水与呐喊。那里有长眠的战友,有炸成碎片的“星芒”平台,有他一手建立又被迫放弃的家。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宇宙本身的引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心脏,比昏迷初醒时的虚弱感更加真实,更加窒息。
“感觉怎么样?”身边传来老骨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递过来一支高能营养剂,包装上还沾着些许油污。
林启接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拧开盖子,将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带着些许刺激性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微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却无法化解心头的凝重。
“像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他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未用而有些干涩,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颗已经变成光点的星球,“醒来发现……现实比噩梦更残酷,也更……真实。”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老骨头,也面对闻讯赶来、站在稍远处的赵岩和巴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疲惫的血丝,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澈、专注,如今却仿佛承载了无尽星海与过往尘埃的眼睛——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质。
“但至少,”林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从废墟中挣扎而出的力量,“我们还在!我们还活着!黎明星的火种,没有熄灭!”
他看向老骨头,眼神交汇,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决意。“艾莉,”林启的声音恢复了他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报告舰队状况和资源情况。我要知道我们手里,还剩下多少筹码。”
【收到,林启。】艾莉那独特的、略带电子合成感的女声立刻在观测甲板,乃至整个“启明星号”的指挥频道中同步响起,清晰、精准,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舰队状态整合报告:】
【当前舰队以‘启明星号’主体骨架为核心,整合自由之翼主力战舰三艘,分别为‘不屈号’、‘自由锋刃号’、‘守望者号’;护卫舰八艘;破碎星带各类武装突击舰、改装货船及工程支援舰,共计二十一艘。】
【所有舰船均存在不同程度损伤。核心舰‘启明星号’结构完整性评估为41%,主能量管道多处受损,动力系统输出功率被限制在安全阈值的65%。外部装甲缺损严重,多处武器平台离线。】
【资源储备情况:】
【能源晶体储备,仅能维持整支舰队常规航行及基本维生系统运转,约三十标准日。】
【食物与淡水,经过战时紧急配给标准计算,可维持全员四十五日。】
【医疗物资库存告急,尤其是高级神经修复液与合成血浆。战舰维修所需的大型结构件、超导材料、精密传感器等关键备件,库存低于最低安全线,严重短缺。】
艾莉的汇报,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心头。冰冷的数字,无情地勾勒出他们眼下的困境——这是一支怎样的舰队啊!伤痕累累,补给匮乏,像一群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残兵败将,驾驶着吱嘎作响的破船,漂泊在危机四伏的陌生星海。
观测甲板上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舰体内部管道中流体循环的微弱嘶嘶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工程维修的敲击声,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赵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眉头紧锁。巴克穿着那身沾满灰尘与灼痕的“守护者II型”战甲,面罩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直线。
老骨头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
林启却突然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按在冰冷的观测窗沿上,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那远方星空的一切都纳入眼中。他的背影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三十天能源,四十五天口粮……”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数字,仿佛在咀嚼着其中的滋味。随即,他猛地转过身,眼中那丝疲惫被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所取代。
“足够了!”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在空旷的甲板上回荡,“足够我们离开这片伤心地,足够我们……去开辟新的战场!”
他目光扫过老骨头、赵岩和巴克,最后仿佛透过舰体,看到了舰队中每一艘船,每一个人。
“黎明星陷落了,但‘启明’没有!我们还在,自由之翼的兄弟还在,破碎星带的家人还在!我们的同盟,没有散!”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无垠的、未知的黑暗深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告诉所有舰长,告诉每一位战士!收起悲伤,压住怒火!我们的征途,现在才刚刚开始!”
“我们要去的,不是一个避难所,而是希望本身!”
“我们要让那些以为已经打败我们的人看看,黎明星的星芒,将在更广阔的星空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那一刻,观测甲板上的灯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林启站在光中,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虽然身体依旧带着苏醒后的虚弱,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由无数牺牲与不屈信念淬炼而成的领袖气质,如同无形的波纹,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老骨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痛惜,有欣慰,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明白了,小子!”
赵岩挺直了胸膛,手臂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巴克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铿锵的誓言:“誓死追随,林先生!”
苏醒的重量,是家园沦丧的悲恸,是无数牺牲的沉重,是前路未卜的迷茫。但此刻,在林启将这重量转化为驱动舰队前行的燃料时,它便成了——开拓未来的力量!
艾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程序运转到极致的嗡鸣:
【航线初步计算完成。目标:‘伊甸’。是否召开同盟最高会议,确认最终行动方案?】
林启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内那颗与熵核共鸣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召集所有代表。”他命令道,声音沉稳如磐石,“是时候,决定我们的未来了。”
观测窗外,繁星如尘,仿佛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支从毁灭边缘挣扎而出的舰队,如何驶向那遥不可及却又必须抵达的——希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