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晖正式主持站派出所工作,虽说还挂着“副所长”的名,但正所长的位子已是囊中之物。车刚停在巷口,大哥大就响了,是江明的声音。
“来我单位楼下的‘老北京炸酱面’,有好事跟你说。”
江明的单位在东单二条,院墙里栽着几棵老银杏,于晖跟着进了食堂旁的小单间,桌上已经摆了两碗面,面虽然寒酸,但是面码确实丰富得很。
江明正用筷子挑着酱:“你那所长的事,我跟铁道部里打了招呼,分管你们的副局长,他闺女明年升初中,你托人找了个奥数名师,人家记着情。”
“不过有个规矩你得懂,‘敏感地带’别碰咱们在官场混,私事别往工作里掺——我那楼里有个老处长,去年给情人在王府井买了房,用的是自己小姨子的名,结果小姨子闹离婚要分房,最后闹到纪检组,丢了半级待遇。”
于晖心里一动,没接话——江明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苏曼现在住的出租屋挨着菜市场,冬天漏风,而且每次他去都得绕三条街,生怕被派出所的同事撞见。但北京的房子不是小数目,更要命的是“留痕”——1998年商品房刚起步,还没全面实行网签,但房产证上的名字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哪怕是远房亲戚,在讲究“连坐”的官场里都可能引火烧身。
“这次给你说的事是让你买房子,现在北京的房子不贵,多买点总没错。别看你和蕙英现在是大富翁,但是狡兔三窟,存着钱放起来就是一堆废纸。现在朝阳那边有批‘单位自建房’,是物资部的老宿舍改造的,位置在三里屯南里。”江明擦了擦嘴,掏出张纸条。
“这是我经信委老部下的亲戚,靠谱。你用别人名义买,现金交易,等风头过了再转到蕙英名下——去年我们部里有个司长,就是这么给儿子存了套西单的房。”
于晖把纸条揣进内侧口袋,指尖摸到了晓儿的奥数竞赛准考证——苏曼上周刚帮晓儿报了市赛的冲刺班,是清华附小的名师授课,名额是苏曼托教研室的老主任要的,于晖只在背后悄悄塞了条烟感谢老主任。他没跟江明提过苏曼的具体身份,只说是“孩子的老师”。
三天后,于晖借着“查火车站周边中介违规售票”的由头,去了三里屯。这中介不是江明介绍的,是他从派出所老片警手里要的联系方式——老片警管着朝阳这一片,哪个中介靠谱、哪个专做“隐名交易”门儿清。门面不大,挂着“北京置换服务公司”的木牌,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姓王,一见于晖递的纸条亮出的工作证,立刻把他让进里屋:“江司打过招呼了于所放心,您说的‘朋友买房、要隐秘’的要求,我懂。那套房子是物资部的房改房,62平米,两居室,一楼带个小院子,原房主是个退休的老领导,要价18万——这价在三里屯算捡漏。”
于晖跟着王中介去看房,房子在三里屯南里的红砖楼里,楼道里还贴着“物资部家属院文明公约”,墙皮有些斑驳,但屋里铺着原房主留下的实木地板,厨房的瓷砖擦得发亮。推开后窗就是小院子,种着棵石榴树,王中介笑着说:“这院子能搭个棚子,冬天晒个菜特方便。”
“钱我用现金付,分两次。”于晖起身,“名字用苏敏的,苏曼的表姐我一个远房亲戚,身份证我明天让苏曼带来。”他没提苏曼,连中介都只说是“亲戚”——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王中介点头:“放心,购房合同上写苏敏,契税发票也开她的名,以后过户只需要苏敏来签字就行。我们这儿常做部委的这种‘隐名’生意,去年财政部有个处长,也是用他爱人表妹的名买的房,连他单位的人都不知道。”他压低声音,“现在部委里都这样,福利分房占着一套,外面再用亲戚名买一套,只要不闹纠纷,谁也查不着——倒是有个傻的,用情人本名买,结果被原配闹到单位,丢了官。”
交钱那天,于晖让苏曼把她表姐的身份证带来——苏敏是苏曼临沂老家的表姐,在县城当护士,这辈子没去过北京,身份证还是苏曼去年回家时“借”来的,说是“帮着办个保险”。苏曼看着购房合同上“苏敏”的名字,眼圈有点红:“这……”于晖按住她的手:“以后这就是你的地方,安心住着。但记住,对外只说这是租的亲戚的房,别跟任何人提买房的事,包括张磊。”
装修花了两个月,于晖没找装修公司,他通过火车站装修候车室的工程,认识了一个姓刘的施工队头头,这人常年接公家的活,嘴严得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晖跟他只说“给老家来的妹妹装房子”,预付了全款,没让苏曼露过面,每次去工地都戴着鸭舌帽,错开邻居下班的时间。刘队长倒是会来事,主动说:“您放心,材料我用最好的,工人都是我老家亲戚,绝不多嘴。”
搬进去那天是周末,于晖特意跟蕙英说“所里加班”,买了台东芝29寸的彩电和海尔双门冰箱送过去。
“今天教研室的王主任找我谈话,说让我负责明年的全市中小学奥数联赛。”苏曼端着菜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饭吃到一半,苏曼从抽屉里拿出个红绸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于晖:“这是我托老家的银匠打的,给您的平安扣。”于晖接过来,银扣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个“晖”字。
年后刚开工,江明就找于晖吃了顿饭,这次是在内部的招待食堂,比外面的馆子更精致。
从食堂出来,于晖开车去了三里屯的房子,苏曼正在晾衣服,阳光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走到院子里,看着石榴树抽出了新芽。他想起这房子的原房主,当年就是靠着在物资部管仓库,给家里攒下了这套房——北京的官场就像这院子里的石榴树,看似普通,底下的根却盘根错节,只要懂得浇水施肥,总能结出果子。
晚上,于晖躺在苏曼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想起李处长在审讯室里写的“我错了”。
苏曼从背后抱住他,呼吸温热:“明天我去给晓儿买件新裙子,她下周要去参加奥数初赛。”于晖转过身,搂住她的腰:“别买太贵的,蕙英会起疑心。就去王府井的‘儿童天地’,那里的裙子款式普通,价格也合适。”苏曼点点头,把脸埋在他怀里:“我知道分寸。”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红砖楼的屋顶上,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