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收割者的印记
巴黎的下水道系统，是光鲜都市表皮下的另一重时空，一个由巨石、砖块和现代混凝土构筑的黑暗腹腔。
空气凝滞，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潮湿腐臭，混合着漂白水的刺鼻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药剂的微甜气息，令人作呕。
水流在脚下漆黑的沟渠中汩汩作响，携带着城市的污秽与秘密，奔向未知的终点。
汤姆·布朗宁打着手电，光束像一柄脆弱的匕首，切开浓稠得几乎实质化的黑暗。
他依据那张模糊地图的指引，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溅起黏腻的水花。詹金的齿轮戒指在他口袋里，冰冷而沉重，像一颗沉默的心脏，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地图指向塞纳河下一条早已废弃的古老支线，传闻与中世纪圣殿骑士团的秘密通道网络相连。石壁上的铭文模糊难辨，覆盖着几个世纪以来各种秘密团体留下的涂鸦标记，层层叠叠，如同历史的癣疥。他感觉自己正逆着时间洪流，走向一个被刻意遗忘的深渊。
根据地图上一个独特的、带有圣殿骑士风格的十字形标记，他找到了一处坍塌了近半的拱门，后面似乎另有洞天。
费力地撬开生锈的铁栅栏（锁栓有近期被乙炔焰切割的痕迹），他侧身钻了进去。通道陡然变窄，向下倾斜，石壁变得异常光滑，仿佛被人工打磨过。空气中的化学甜腻气味更浓了。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与现代环境格格不入的合金门，巧妙地嵌入岩石中，但并未完全锁死，像是有人匆忙离开。布朗宁肌肉绷紧，侧身挤入。
门后的空间让他呼吸骤然一窒，胃部本能地收缩。
这里绝非中世纪地窖。它是一个经过现代化改造的地下手术室。墙壁覆盖着易于清洁的白色高分子聚合板，接缝处几乎无缝。头顶是无影灯冰冷的骨架，虽然此刻并未亮起。
房间中央是一张不锈钢手术台，台边固定着精密的机械臂，关节处闪烁着休眠状态的红色光点。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医疗包装材料和几个黄色的生物危害垃圾桶，标签上的化学符号他看不懂。
手电光柱扫过地面，他捡起几片被丢弃的、带有粘性的透明电极贴片。
质地奇特，具有一定的生物相容性，中心嵌着极其细微的铂铱合金触点，工艺精湛。
在贴片的边缘，印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需要眯眼才能看清的激光蚀刻标记——那个简化的齿轮印记，三个交错的三角形，与他从莫桑比克得到的金属片上的如出一辙。
“收割者”的印记。以更工业、更隐蔽、更批量化的方式，重现于世。
一股冰冷的愤怒攫住了他。
这些蟑螂，从过去的尸骸中爬出，将最邪恶的技术藏在历史最阴暗的褶皱里。
光束移向墙壁。在一片相对洁净的墙面上，有人用某种尖锐的工具刻下了一个符号。
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带着宣告意味的刻痕。三条简洁、冷硬的直线，以一种特定的、充满工业感的角度交错——血线符号的变体。
与艾米在器官转运箱上发现的符号一致，但此处的刻痕更深，更带有一种实验标记般的刻意。
这里就是他们进行非法神经调制器植入或维护的巢穴之一？
利用古老地窖的隐蔽性，进行最前沿的非人勾当。
他拿出微型相机，开始小心翼翼地记录现场。
就在他对焦墙上的血线符号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高频的嗡嗡声开始侵入他的耳膜。
起初像是高强度思考后的耳鸣，但很快变得清晰、具有明确的方位感，并且…正在快速接近。
他猛地关掉手电和相机，屏息贴紧冰冷滑腻的墙壁。
嗡嗡声急速放大，变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振翅声，在狭窄空间内形成回声，格外刺耳。
几个黑影如同子弹般从入口的通道射入室内，然后是几十个，上百个！
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外壳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微的金属光泽，复眼处闪烁着无机制的红色光点——是“绿净生物”的那种甲虫！
但它们此刻的行为绝非受控实验状态，而是充满了精准的、协调一致的攻击性。
它们像一群微型无人机，瞬间散布在整个空间，组成一道移动的、嗡嗡作响的屏障，封锁了出口。
振翅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特定的低频频率共振，形成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定向声波，直接钻进布朗宁的颅骨，干扰着他的前庭系统和神经信号传递。
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平衡感丧失，思维像是被投入了滚筒洗衣机，难以集中。神经干扰声波！这些虫子不仅是侦察单位，更是武器！
它们通过协同振翅，将能量聚焦，模拟了一种非致命的声波攻击模式。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从背包侧袋拔出强光手电和一支大功率紧凑型电磁脉冲器（这是他调查“绿净生物”后准备的简易反制装备，效果未知且作用范围极小）。
他猛地打开强光手电，爆闪模式刺目的白光让虫群的光学传感器瞬间过载，嗡嗡声出现了片刻的混乱。
同时，他对着虫群最密集的方向扣动了Emp器的扳机。一股无形的脉冲扩散开来，几只冲在最前面的甲虫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一样，内部电路短路，冒出一缕青烟，直坠而下。
但更多的甲虫只是摇晃了一下，似乎内置了某种电磁屏蔽或冗余系统，调整之后再次扑来。
它们的抗干扰能力远超预期。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入口处，几乎融于黑暗之中。
他穿着黑色的适应性迷彩作战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打磨过的玻璃珠，只有一种执行命令般的绝对冰冷。
他手中没有拿常规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像是一个操控着提线木偶的幕后黑手，而虫群就是他意志的延伸。
“冷面人”。布朗宁的直觉尖啸着。这个存在本身，就散发着比虫群更甚的寒意。
虫群的声波攻击再次加强，布朗宁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视觉开始出现重影，几乎无法站立。
他意识到硬抗只有死路一条。他猛地将强光手电朝“冷面人”的方向掷去，干扰其视线，同时将Emp器开到最大功率，对准虫群持续发射，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两三秒钟。
他转身扑向手术室深处，手电光疯狂扫射，寻找其他出口。
在角落一堆废弃材料的后面，他发现了一个狭窄的通风管道口，栅栏早已锈蚀脱落。
他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甚至能感觉到一只甲虫擦着他的脚踝飞过。
身后，虫群的嗡嗡声和那种冰冷的注视感如影随形。
他只能在黑暗狭窄、布满锈蚀边缘和不明黏液的管道中拼命爬行，不知道通向何方，只知道自己再次触碰到了“收割者”那冰冷而致命的触角。
它们的技术更先进，网络更庞大，手段也更诡异莫测。
巴黎的下水道，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活体陷阱。
东欧的空气冷冽而干燥，带着一种后工业时代的铁锈和未散尽的煤烟味。
艾米·杰瑞踏足在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土地上，追踪着那条从莫桑比克延伸而来的、无形的卫星数据流。这里与非洲的炽热奔放截然不同，一切都显得克制、有序，甚至有些冷漠，像一台保养良好却缺乏生气的机器。
“北极星人力外包公司”的办公地点位于里加新城一栋闪亮的玻璃幕墙大楼里，看起来极其正规、高效。网站上充斥着“优化人力资源解决方案”、“提升全球劳动力效能”、“为您提供无缝跨国人才交付”等光鲜亮丽的辞藻。
客户名单里不乏西欧知名的科技企业、大型农业综合体和大型基建公司。
艾米伪装成一家北欧医疗机构的代表，以“评估潜在外派员工健康状况及适应性”为由，预约了一次访问。
接待她的经理笑容可掬，英语流利得近乎完美，带领她参观了现代化的办公环境、先进的人才数据库和“员工技能与适应性培训中心”。一切无可指摘，完美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戏剧。
但她锐利的眼睛注意到了细节。所谓的“技能培训”视频里，工人们的动作精准得过分，眼神却缺乏应有的专注或情绪波动，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条件反射。
开放办公区的员工们很安静，几乎不交流，即使交谈，也语调平稳，缺乏起伏，用词简洁高效。
整个环境过于…秩序井然，高效到失去了人性的嘈杂与活力，像一台精密运转却无声的机器。
她提出想随机访谈几位即将外派至西欧农场的员工，经理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延迟，但很快爽快地答应下来。
访谈在一个小会议室进行。三名工人，两男一女，来自东欧不同国家。
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坐姿笔直，回答问题清晰准确，关于工作职责、待遇条件、行为规范背诵得一字不差，像是复读机。
但当艾米试图问一些关于个人感受、家庭思念、或对未来的个性化期望的开放式问题时，他们的反应变得迟滞，眼神会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给出一些非常标准化、近乎来自同一本手册的、充满积极词汇却毫无真情实感的答案。
“我们感激北极星公司提供的机会。”
“工作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贡献。”
“服从安排，高效工作，是我们的职责。”
他们的表情缺乏细微变化，像戴着一副无形的、光滑的面具。艾米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耳后发际线处，有一块极小的、微微凸起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形状规则。
另一人在手腕内侧表带遮盖处，也有类似的微小痕迹。植入式神经调制器的埋藏点？
访谈结束后，经理看似随意地问：“杰瑞医生，您对我们的员工素质还满意吗？他们都是经过严格生理和心理筛选，并经过系统性‘效能优化’的，绝对可靠，效率远超普通劳动力。”
“效能优化”？这个词让艾米心底泛起寒意。它将人完全物化了。
离开“北极星”公司，艾米利用过去在国际刑警组织的残存权限和一个欠她人情的黑客，私下调查了这几名工人以及“北极星”近期的外派记录。
发现这些“优秀员工”最终都流向了一些以工作环境严苛、自动化程度高、管理军事化闻名的西欧大型自动化农场、冷链物流中心或某些封闭的工业园区。
离职率异常的低，几乎为零，但关于他们工作后的具体情况，信息却少得可怜，仿佛这些人一旦进入那些设施，就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了。
就在她感到线索即将中断时，一个加密的匿名信息发送到了她临时购买的一次性手机上。
只有一个地址和时间，没有署名。
她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冒险前往。
那是里加老城区边缘的一个破旧公寓楼，空气中弥漫着白菜汤和廉价伏特加的味道。敲开门，一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紧张地把她拉了进去，迅速锁上门。
他英语很差，夹杂着拉脱维亚语和俄语，情绪激动，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北极星”工作证和一个小小的优盘。
通过翻译软件和零碎的单词、手势，艾米勉强听懂了他的故事。
他曾是“北极星”的一名“优秀员工”，被派往德国一家大型自动化农场。
入职前，他们被要求接受一项“先进的健康管理和效能提升植入术”，声称是无害的维生素缓释芯片或微型健康监测器。
“他们撒谎！”年轻人颤抖着，指着自己耳后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植入之后…不一样了。开始很容易集中精神，不觉得累，不怕冷也不怕吵…听话，非常听话。但后来，自己的想法…变少了。不高兴，也不难过。只是工作，吃饭，睡觉。像…机器。”
“看到有人受不了离开，或者出错，就会被带走…再没回来。名单上名字就划掉了。”
他因为一次轻微的皮肤感染，植入点发生局部炎症排斥反应，调制器的效果意外减弱，他才得以短暂地“清醒”过来，感到了巨大的、窒息的恐惧。他设法在一次外部运输途中逃脱，躲回了里加，像老鼠一样活着。
“植入…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和后颈，“让他们听话，能干，但…不再是自己。农场…不是农场，是…工厂！人的工厂！”
他提供的细节与艾米在莫桑比克听到的、以及她自己的观察完全吻合。
神经调制器。抑制恐惧、疲劳和负面情绪，增强服从性、专注度和耐力，但代价是逐渐剥夺自主意识和情感体验，将人变成温顺、高效、永不疲倦的“生物单元”——“静默工人”。
“收割者”不再满足于掠夺器官，他们开始直接掠夺并编辑人的意志，将生命本身商品化、工具化，推向全球市场。
而“北极星”，就是这条新型流水线上的一个关键“加工”和“配送”环节。
艾米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技术的恶魔，已挣脱了最后的枷锁。她看着眼前这个惊恐万状、努力表达着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无数沉默走向命运屠宰场的灵魂。
她的调查不再仅仅是为了真相或正义，更是为了夺回被窃取的人性之光。
她接过那个优盘，里面是他冒死拷贝的少量内部数据。
数据可能加密，但本身的存在就是证据。
当她离开公寓楼时，感觉身后的阴影更加浓重了。她知道，“北极星”和她背后代表的力量，绝不会放任知情者逃脱。东欧的冷风，仿佛带着“收割者”冰冷的呼吸。
本章设定注释
定向声波神经干扰：利用特定频率（通常是次声波或低频超声波）的声波，通过骨骼传导直接作用于前庭系统和中枢神经，可引起眩晕、恶心、方向感丧失等症状。现实中已有非致命声波武器的研究，本文中将其微型化并集成于昆虫平台。
神经调制器（初级）：一种微型植入式设备。可能通过微电流刺激（如深部脑刺激dbS的微缩版）或精准释放神经化学物质（如 GAbA 激动剂抑制神经活动，或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增强警觉性），来影响情绪、服从性和耐力。其简化齿轮印记代表这是“收割者”网络量大面广的初级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