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太后寿辰。
寅时刚过,天际仍是墨蓝,沈府上下已灯火通明,人声窸窣。仆役们捧着各色锦盒、食匣穿梭往来,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糕点甜腻的气息。
锦绣阁内,沈倾凰对镜而坐。秋纹正为她梳妆,手势轻柔,却掩不住微微颤抖。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荏弱的脸,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眼底刻意晕染着青黑,一副久病初愈、强撑精神的模样。一身按品级备好的藕荷色宫装,衬得她愈发单薄。
“小姐……”秋纹声音发紧,将最后一支素银簪插入发髻,“一切……当心。”
沈倾凰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冰凉:“放心。” 她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袖口,那里面,早已藏好淬毒短匕、迷香、钩索等物。今日,她便是要穿着这身华服,踏入龙潭虎穴。
院外传来脚步声,苏姨娘带着沈倾莲到了。苏姨娘一身绛紫诰命服,珠翠环绕,满面红光。沈倾莲则穿着娇艳的桃红衣裙,眉眼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得意。今日能入宫朝贺,对她们而言,是天大的体面。
“凰儿可准备好了?脸色怎还这般差?若实在撑不住,不如……”苏姨娘假意关怀,眼底却藏着打量。
“劳姨娘挂心,倾凰无碍,不敢误了太后吉日。”沈倾凰微微咳嗽两声,声音细弱。
沈倾莲撇撇嘴,语带讥讽:“大姐姐身子金贵,可别在宫里出了岔子,连累我们沈家。”
沈倾凰垂眸不语,由秋纹扶着,缓步向外走去。垂花门前,两辆青幄马车已候着。按照礼制,沈倾凰独自乘前一辆,苏姨娘母女共乘后一辆。
车轮滚动,碾过清晨湿润的石板路,向着皇城方向驶去。车内,沈倾凰闭上眼,将入宫后的路线、藏珍阁的位置、侍卫换防的间隙,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玄衣人所说的“接应”,会是谁?在何时何地出现?一切都是未知。
辰时正,马车抵达宫门外。此处已是车马辚辚,冠盖云集。各府诰命、千金们身着盛装,由宫女引导,依序验看腰牌,缓缓步入那朱红高耸的宫门。
沈府一行人下了车,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查验。沈倾凰递上自己的腰牌,低眉顺眼,由一名小宫女引着,随着人流步入深宫。苏姨娘母女紧随其后,东张西望,难掩激动。
宫内琉璃瓦覆雪,汉白玉栏结霜,雕梁画栋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冰冷威严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氛,只有衣裙窸窣和环佩轻响,无人敢高声言语。
沈倾凰目不斜视,步履看似虚浮,实则每一步都踏在计算好的位置上。她敏锐地察觉到,暗处有数道审视的目光扫过人群。是宫中的暗卫?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
太后受贺设在慈宁宫。众人先至偏殿等候。殿内暖意融融,香雾缭绕,各家女眷按品级落座,低声寒暄,暗流涌动。沈倾凰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捧着一杯热茶,假意取暖,余光却将殿内众人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安郡王妃,神色如常,与旁人说笑,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安郡王今日,果真会有动作吗?
她也看到了几位与睿王府交好的夫人,言谈间目光偶尔扫向门口,似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越来越热闹。沈倾凰的心却渐渐沉静下来,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时机。
巳时二刻,殿外传来净鞭之声,内侍高唱:“太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立刻起身,垂首肃立。环佩叮当,香气袭人,太后在宫娥簇拥下缓步走入,接受众人朝拜。繁复的礼仪过后,赐座,开宴。
丝竹声起,歌舞升平。沈倾凰随着众人举箸,食不知味。她知道,真正的戏码,将在宴席过半、众人松懈时上演。
果然,宴至中途,一名小太监匆匆行至安郡王妃身边,低语几句。安郡王妃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对身旁人道了声“更衣”,便由宫女扶着离席。
机会来了!安郡王府的人,开始动了!
沈倾凰放下银箸,以袖掩口,轻轻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秋纹立刻会意,上前扶住她,满脸担忧。
“怎么了?”邻座一位夫人关切问道。
“无妨……只是有些气闷……”沈倾凰气息微弱。
秋纹连忙向引路的宫女低声道:“这位姐姐,我家小姐旧疾似有反复,能否寻个僻静处歇息片刻?”
宫女见沈倾凰确实病弱,不敢怠慢,低声道:“请随奴婢来。”
沈倾凰由秋纹扶着,踉跄起身,离席而出。苏姨娘母女正与其他夫人说得热闹,并未留意。
宫女引着她们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供女眷暂时休息的暖阁。“小姐在此稍候,奴婢去请太医。”
“有劳。”沈倾凰虚弱点头。
待宫女离去,暖阁内只剩主仆二人。沈倾凰眼中虚弱瞬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寒。
“秋纹,你在此守着,若有人来,便说我歇下了,切勿打扰。”
“小姐!”秋纹紧抓她的衣袖,眼中含泪。
“按计划行事。”沈倾凰斩钉截铁,迅速脱下繁复宫装,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暗青色宫女服饰,又将发髻打散,简单挽成宫女样式,用易容药水稍改眉眼神态。顷刻间,一位病弱千金已变成一名低眉顺眼的普通宫女。
她将宫装塞给秋纹,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她悄无声息地推开暖阁后窗,如同狸猫般滑入窗外枯寂的园林中。
宫苑深深,寒风刺骨。沈倾凰借着假山树木掩护,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向着西北角的藏珍阁疾行。
太后寿辰的喧闹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等待她的,是未知的接应人,严密的守卫,和那幅决定命运的《山河社稷图》。
宫门似海,她已潜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