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法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到翁法罗斯之墙内的。
记忆是破碎的片段。
父母被啃食的残躯
飞溅的温热血液
天空中那道瞬间修复的透明壁垒
以及将一切黑潮造物化为乌有的金色火焰。
当他恢复意识时,已经身处一个临时搭建的难民营里。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哭泣,呻吟和麻木的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和绝望的气味。
他和其他来自海岸城村的幸存者一样,得到了一床薄毯和一小份勉强果腹的救济粮。
几块硬邦邦的粗麦饼和一碗稀薄的菜汤。
他沉默地坐在角落,听着周围人们的议论。
“看到了吗?那道金色的焰光!
是卡里俄斯大人!是祂出手了!”
“我就知道…十三神者不会抛弃我们的…”
“那道墙…一下子就恢复了!真是神迹!”
神迹?
维克法尔捏紧了手里那块冰冷的麦饼。
这根针,狠狠扎进他混沌的脑海。
神迹,意味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者,拥有着瞬间平息灾难的力量。
他们明明可以早一点出手,可以在第一道墙出现裂痕时就阻止,可以在第一个同胞被吞噬前就消灭那些怪物。
但他们没有。
他们等到城墙彻底破碎
等到无数的村庄化为废墟
等到他的父母
他的邻居
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被残忍地杀害...啃食之后,才像舞台剧演员一样,在悲剧达到高潮时姗姗来迟,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抹去一切。
为什么?
这个疑问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看着手中那点可怜的食物,再想起父母被开膛破肚,吸食脑髓的画面,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愤懑涌上喉咙。
几天后,伤势稍轻的幸存者被允许在指定的区域内活动。
维克法尔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这座城墙内城市的核心广场。
广场中央,巍然矗立着十三座巨大的白石雕像。
它们按照传闻中的姿态被雕刻。
那刻夏,阿格莱雅,刻律德菈,抱七弦琴的荒笛…以及,位于中心偏右,神情被雕刻得悲悯而威严,抬着右手的——卡里俄斯。
阳光洒在这些洁白无瑕的雕像上,显得如此圣洁,崇高。
许多劫后余生的人们聚集在雕像下,虔诚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感谢着神者的庇佑。
维克法尔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痛哭流涕...将额头紧贴地面的人们。
他看着那些人们将好不容易分到的少许水果和鲜花供奉在雕像基座前。
他看着那些人们眼神中充满感激,好似找到了精神支柱。
他无法理解。
庇佑?
如果那算是庇佑,那他们的牺牲算什么?
他父母的死又算什么?
一场为了衬托神者而诞生的献祭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那点救济粮早就所剩无几,饥饿感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胃。
随后又看向兜中最后半块麦饼....
他又抬头,看向那座卡里俄斯的雕像。
那悲天悯人的表情,在此刻的他看来,充满了无尽的虚伪和嘲讽。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猛地冲垮了他连日来的麻木与浑噩。
“为什么…”
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
旁边一个正在祷告的老妇人似乎听到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维克法尔没有理会她。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卡里俄斯的雕像上,胸膛剧烈起伏。
“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哭腔和撕裂发出。
周围祈祷的人们被惊动,纷纷转过头,惊愕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少年。
“你们明明有能力!明明可以阻止!”
他一步步向前,指向雕像的手指激动颤抖。
“看着我爸妈被吃掉!看着那么多人死掉!然后…然后才像施舍一样出现!”
“这算什么神迹?!这算什么庇佑?!”
他的控诉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但换来的并非共鸣,而是一道道愤怒和鄙夷的目光。
“放肆!”
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厉声呵斥,“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亵渎神者!”
“肯定是吓疯了…”
“真是不知感恩!要不是卡里俄斯大人,我们早就都死了!”
“把他赶出去!”
谴责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这些刚刚获得“拯救”的人们眼中,维克法尔的质疑是对他们信仰的玷污,是对他们精神支柱的撼动。
维克法尔看着这些面目逐渐狰狞的同胞,看着他们眼中的排斥和愤怒,最后目光再次落到那尊冰冷的雕像上。
极致的愤怒
被背叛的痛苦
失去一切的绝望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汇聚...压缩...然后轰然爆发。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留在兜中的最后半块硬麦饼,狠狠地砸向了卡里俄斯雕像的脸!
啪嗒。
麦饼在洁白无瑕的石脸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痕,然后弹落在地。
时间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是更大的哗然和暴怒!
“他竟敢!!”
“玷污神像!!”
“打死这个不知感恩的小畜生!”
人群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围了上来。
拳头,脚,随手捡起的木棍…如同雨点般落在维克法尔瘦弱的身体上。
他蜷缩在地,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发出痛呼。
只是死死咬着牙,透过挥舞的手臂和腿脚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那座雕像无情的石质双眼。
疼痛传遍着他的每一处神经,周围疯狂的叫骂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荒谬…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这些人都疯了…
那些神者…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在意识即将被剧痛淹没的最后一刻,一个无比冰冷的念头,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火,在他心底彻底扎根,疯狂滋长。
“我要…杀光他们……”
少年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立下了誓言。
“将翁法罗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者…一个不留地…”
“…从这片土地上…驱逐出去!!!”
...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广场上的骚动渐渐平息,人们唾弃着散开。
只留下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与那座圣洁依旧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