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两仪殿。李世民批阅着奏章,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在蓝田山脚、咿呀学语、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安安的身影,尤其是那双酷似观音婢幼时的、纯净无邪的大眼睛。
“那孩子……不知怎么样了?上次受惊,可曾哭闹?”李世民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对侍立一旁的内侍监道,“去,将高丽新进贡的那对玉如意,还有内府新制的几匹软烟罗,给朕找来。”
内侍监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是要赏赐哪位娘娘?”
“朕自有用处。”李世民摆摆手,没有多说。
次日,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在几名便装精锐侍卫的护卫下,再次驶出长安,前往蓝田。车上,李世民换上了一身更为华贵的锦袍,扮作富家翁模样,看着身旁装着玉如意和软烟罗的礼盒,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上次空手上门,失礼了,这次补上礼物,合情合理。
然而,当马车临近蓝田山脚那片熟悉的河谷时,李世民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被震惊所取代。
他记得上次来,这里还只有一间孤零零的青砖房、几亩新垦的荒地和一个初具雏形的酒坊。可如今……
只见原本荒芜的河谷地,已然大变样!一道新夯实的土石围墙,沿着山势蜿蜒,将大片土地圈在其中。围墙内,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窝棚,而是一排排规划整齐、虽然简陋却坚固的砖土混合屋舍!更远处,酒坊的规模明显扩大了一倍不止,高大的烟囱冒着袅袅青烟。靠近溪流的地方,新建了水车,带动着不知名的机械发出规律的声响。空地上,有青壮在操练,号子声震天;有妇孺在晾晒衣物、处理食材,一派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哪里还是一个乡下庄院?分明是一个初具规模的、自给自足的繁荣村镇!而且,这才过去多久?两个月?三个月?这建设速度,这规划布局,简直骇人听闻!
“停车!”李世民低声吩咐。他让马车停在远处隐蔽处,自己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步行靠近。他想要亲眼看看,这个李长修,到底把他的“封地”经营成了什么样子。
越靠近,李世民心中的震撼越深。围墙高大坚固,关键位置设有望楼,上面有持着奇怪木制器械(连弩)的岗哨警惕地巡视。入口处有简易寨门,甚至还有拒马和深壕!这防御工事,比许多下州的县城都不遑多让了!
李世民试图靠近寨门,立刻被两名手持长棍、眼神警惕的流民青壮拦住。
“站住!什么人?来此何事?”流民虽然衣衫依旧朴素,但面色红润,眼神锐利,语气不卑不亢。
李世民的一名侍卫上前一步,低喝道:“放肆!这位是长安来的李老爷,与你们爵爷是旧识,特来拜访!”
那流民打量了一下李世民华贵的衣着和气度,语气稍缓,但仍坚持道:“可有凭证?或是爵爷手令?庄园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需得通禀获准方可。”
李世民心中讶异,这李长修治下竟如此严整?连门卫都这般有规矩?他不想暴露身份,便道:“并无手令,劳烦通禀一声,就说长安李二郎来访。”
流民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请李老爷稍候,容我等通禀爵爷。”说罢,转身快步进去通报。
李世民趁等候的功夫,信步在寨墙外踱步,仔细观察。他看到围墙内新开垦的田地里,麦苗长势喜人,远超寻常田地;看到有工匠在打造奇特的曲辕犁;甚至隐约闻到空气中除了酒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类似花香混合油脂的奇特香味(香皂作坊)……
“这李长修……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李世民越看越是心惊。这哪里是个隐士?分明是个治世能臣的料子!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白手起家,打造出这般基业!
就在这时,寨门内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李长修抱着安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程楚墨、尉迟宝林、秦怀道、李震、薛仁贵等人赫然在列。
程楚墨几人一看到李世民,脸色顿时一变,冷汗差点下来!我的亲爹(陛下)哎!您怎么又来了?!还搞突然袭击!
李长修看到李世民,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抱着安安走上前,不咸不淡地拱手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长安城的‘李财主’大驾光临。怎么,这次是来看我这儿有没有被山匪踏平,还是又想来‘指点’我如何种地盖房?”
这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程楚墨几人听得腿都软了,拼命给李长修使眼色。
李世民被噎得一滞,心中火气“噌”就上来了!这混账小子,每次见面都没好话!他强压着火气,哼道:“怎么?不欢迎?朕……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某家这次是来看望小丫头的!”说着,他目光转向李长修怀里的安安,脸色瞬间柔和下来,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安安似乎还记得这个给她好玩玉佩的“爷爷”,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咿呀了一声。
李世民顿时眉开眼笑,从侍卫手中拿过礼盒,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玉如意和光滑如水的软烟罗:“安安,看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喜欢吗?”
李长修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礼物,嘴角一撇,非但没感谢,反而阴阳怪气道:“李财主真是财大气粗。不过,小孩子家,玩这些金贵东西做什么,摔坏了岂不可惜?还是留着给您府上的公子小姐们吧。我们庄户人家的孩子,有口饱饭吃,有件暖和衣服穿,就知足了。”
“你!”李世民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这臭小子,分明是拐着弯骂他朱门酒肉臭!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这浑人一般见识,他是来看孙女的……呸!是来看小丫头的!
“李长修!你少在这给朕……真阴阳怪气!”李世民差点说漏嘴,幸好及时刹住,“某家一番好意,你若不领情便罢!安安,来,让爷爷抱抱!”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安安。
李长修却侧身一躲,把女儿抱得更紧,警惕地看着他:“李财主,男女授受不亲,您这……不太合适吧?再说,您这大手大脚的,别吓着孩子。”
程楚墨几人已经快晕过去了,内心疯狂呐喊:李大哥\/叔叔!求您了!少说两句吧!那是陛下!是天子啊!
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这辈子,除了魏征那老匹夫,还没人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怼他、不给他面子!关键是,他还不能发作!
“好!好你个李长修!”李世民怒极反笑,“某家不跟你计较!某家是来谈生意的!听说你那‘蓝田醉’卖得不错?十贯一坛?你怎么不去抢?”
李长修一听谈生意,来了精神,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哟,李财主消息挺灵通嘛。怎么?嫌贵?嫌贵别买啊!又没人求着您买。长孙……呃,长安城里有的是识货的贵人,不差您这一份。”
“你!”李世民被他堵得胸口发闷,强忍着拔刀的冲动,咬牙道,“某家是要大量采购!供应……供应府上宴饮!你给个实价!”
“大量采购?”李长修挑眉,慢悠悠地道,“不好意思,产量有限,每月最多匀给您十坛,多了没有。价格嘛,看在您上次……嗯,还算讲道理的份上,给您打个九折,九贯一坛,爱要不要。”
“九贯?!还限购十坛?!”李世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堂堂皇帝,采购点酒水,居然还要被限购、被施舍折扣?!
两人就在寨门口,一个抱着孩子寸步不让,一个吹胡子瞪眼,为了几坛酒的价格和数量,像市井小贩一样讨价还价起来。旁边的程楚墨等人,看得是心惊肉跳,又哭笑不得。这画面,实在是太……太诡异了!
最终,这场“商业谈判”在李世民“朕……真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东家!”的怒吼和李长修“买不起就别充大头”的嘲讽中不欢而散。李世民气呼呼地“买”下了十坛酒的配额,礼物硬塞给王婶,饭也没吃,拂袖而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李长修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你给朕等着!
看着李世民马车远去的烟尘,程楚墨几人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
“李大哥,您……您这又是何苦呢?”程楚墨苦着脸道。
李长修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戏谑渐渐收起,露出一丝深邃的笑容,轻声道:“这位‘李财主’啊,身份不凡,心气更高。对他这样的人,谄媚奉承,反而被他看轻。就得这么时不时地怼他一下,给他找点不痛快,他才会觉得你‘真实’,‘有趣’,反而更想把你琢磨透,更放心用你。这叫……帝王心术的逆运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只有秦怀道和李震若有所思。
而马车上的李世民,气消之后,回味着刚才的“交锋”,脸上也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这小子,虽然混账,但每次见面,都能给他“惊喜”(更多的是惊吓)。他治理庄子的能力,远超预期;而他那种浑然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虽然可气,却也让久居深宫、听惯了奉承的李世民,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真实感?
“李长修……你到底是真愣头青,还是大智若愚?”李世民喃喃自语,“朕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下次……下次朕非得找个机会,好好治治你这身‘反骨’不可!”
一场看似不愉快的碰面,却让两位身份天差地别的人,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密了。蓝田这个小池塘,因为真龙的再次搅动,泛起了更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