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曾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
孤山派的血与火,是刻在骨髓里的噩梦。点竹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你是孤山派最后的希望。于是,上官浅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浸透的容器,一个无锋精心打磨的棋子。
接近宫尚角,是任务,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复仇路径。我揣摩他的喜好,扮演他可能心动的模样——温柔、娴静,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与坚韧。我知道他疑心重,所以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角宫的白杜鹃,我种得小心翼翼,如同经营着我虚假的人生。花语是我永远属于你,多么讽刺。我属于仇恨,属于无锋,唯独不属于自己。
我以为我会一直演下去,直到榨干宫门的价值,或者在某一天身份暴露,血溅当场。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直到遇见田栩罂。
他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洞悉了一切。那种目光,并非怀疑,而是彻底的、冰冷的了然。我如同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赤裸地站在他面前。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宫尚角时更甚。
他单独审我,那幽蓝的蝎蛊,银线的螣蛇,盘踞在他指尖,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我以为我会死。可他开口,点破的不是无锋,而是孤山派遗孤——独孤浅。
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备土崩瓦解。他不仅知道我是谁,还知道我来自哪里,背负着什么。他揭穿了半月之蝇的骗局,告诉我那并非催命符,而是补药。无锋用谎言和控制,让我和云为衫这样的孤女,心甘情愿沦为工具。
他给了我选择。不是生与死,而是继续沉沦黑暗,或者……站在阳光下。
我选择了后者。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那无尽的复仇黑暗中,他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而且,宫尚角……那个我本该算计的男人,不知何时,已让我冰封的心,产生了不该有的涟漪。
归顺,并非易事。远徵弟弟起初充满敌意,宫门众人目光复杂。我依旧需要扮演,只是这一次,角色从无锋刺客,变成了试图融入宫门的孤女。我炖汤,种花,观察着角宫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宫尚角。
他冷硬,沉默,心思深沉。可他会在我深夜咳嗽时,命人默默送来润喉的梨膏;会在母亲(泠夫人)关切我时,微微颔首;会在旁人质疑我时,用他独有的方式,替我挡下风雨。他的好,藏在严厉之下,需细细品味,才能尝到那一点稀有的甜。
田栩罂和宫远徵的关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宫门的改变。看着那个曾经阴郁偏执的徵宫宫主,在田栩罂身边变得像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看着他俩不顾世俗眼光,坚定地走到一起。我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座规矩森严的宫门里,真的能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处。
怀上明角,是个意外,也是转折。
当我确认有孕时,心中百味杂陈。这个孩子,是我与宫尚角的血脉联结,是彻底斩断我与过去联系的利刃,也是……我对未来,一点卑微的期盼。
宫尚角得知消息时,那瞬间柔和下来的眼神,我至今记得。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下去,角宫上下需更加谨慎照料。那一刻,我知道,我赌对了。
后来,我们去了孤山派旧址。手刃点竹时,积压了二十年的仇恨与痛苦,随着泪水奔涌而出。宫尚角就站在我身后,他的沉默是最好的支撑。大仇得报,缠绕我多年的梦魇,终于散去。
回到宫门,生下明角,后来又有了他的弟弟们。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听着他们牙牙学语,叫我,叫我身边那个男人。角宫不再只有冰冷的墨池和沉重的责任,多了孩童的欢笑,多了温暖的烟火气。
我依旧会种白杜鹃,只是不再是为了扮演。宫尚角偶尔会驻足看一会儿,虽依旧不语,但我知道,他懂了。我们之间,早已不需要那些虚浮的言语。
有时与云为衫姐妹闲聊,看着宫紫商和金繁打闹,甚至看着远徵依旧黏着栩罂哥哥,闹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动静……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我曾是上官浅,也是独孤浅。如今,我只是角宫的女主人,宫尚角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
戏早已落幕,而我,终于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在这月华笼罩的旧尘山谷,找到了心灵的归处,浅淡,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