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金玄,田诩罂抬眼望了望渐沉的天色。今日是上元节,宫门内虽因禁令显得有些冷清,但节日的氛围总归是要有一些的。想到宫远徵,那孩子近来除了被罚抄书,便是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埋头研究紫晶和毒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宫门规矩,未满二十不得随意出宫门,他自是去不了那旧尘山谷的热闹集市。
田诩罂沉吟片刻,招来一个伶俐的下人,吩咐道:“去徵宫内外,寻些好看的花灯布置起来,尤其是远徵常待的药房和寝殿附近,亮堂些,添点过节的气氛。”
“是,诩罂少爷。”
下人领命而去。田诩罂自己则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宫门。他打算亲自去山谷的集市一趟,给那孩子买些精致的吃食,再寻一盏应景的花灯。他记得宫远徵是属虎的,若能找到一盏小老虎模样的花灯,他应当会喜欢。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徵宫药房内,宫远徵在结束了长达数个时辰的凝神研究后,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关于紫晶能量引导的笔记和半成品的药剂。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角,那里放着药房管事早些时候送来的两份记录。
是云为衫和上官浅今日清晨前来领取药材的方子。当时他正沉浸在紫晶与一种新型麻痹毒素结合的紧要关头,只随意瞥了一眼,便让管事放在一旁,未加理会。
此刻闲下来,他才想起这回事。毕竟是无锋出身的人,她们领取的药材,总归要多留个心眼。宫远徵漫不经心地拿起那两张药方,准备例行公事地查看一下。
第一张是云为衫的药膳配方:石豆兰、地柏枝、大山玄参、棕心山栀、黑米、银杏、钩石斛、井泉水。看起来像是一副安神滋补的方子,并无甚特别。
第二张是上官浅的:柏木、青蒿、光裸星虫、金果榄、炙甘草、冬虫琥珀、独叶岩珠、秋石、糯米、鸭血、丝瓜。这方子看起来有些杂乱,似是调理气血、祛湿解毒之用,但也算在寻常药膳范畴内。
宫远徵起初并未在意,正欲将方子丢开,脑海中却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个药材的名字,它们分散在两份不同的药方里,看似毫无关联……
“石豆兰、地柏枝、钩石斛、光裸星虫、独叶岩珠……”他无意识地低声念了出来,眉头渐渐蹙紧,一种职业性的警觉让他心跳微微加速。这些药材单独看,或是安神,或是解毒,或是滋补……
“再加上……”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几个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的描述上,“再加上……棕心的山栀、发芽的炙甘草、内有冬虫的琥珀……”
这几个看似只是标注药材品质或形态的词,在他这个毒术天才眼中,瞬间化为了致命的讯号!棕心山栀若与发芽的炙甘草相遇,经特定手法炮制,会生成一种隐性的燥毒;而那内含冬虫的琥珀,一旦与光裸星虫、独叶岩珠等物配伍,在特定温度下,能催发出侵蚀经脉的阴寒之毒!这两种毒性一阳一阴,一燥一寒,单独发作已是不易察觉,若被人以巧妙方式先后引入体内,相互激发……
宫远徵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只要另外找到朱砂和硝石作为药引催化……”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剧毒……这是混合性的剧毒!无色无味,潜伏期长,一旦爆发,回天乏术!”
她们竟然敢!上官浅的目标是宫尚角!而云为衫……她的方子里也提供了关键的几味药!她们是联手了吗?!
宫远徵猛地抓起那两份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药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药房,甚至顾不上披上外袍。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告诉宫尚角!上官浅要对他下毒!
尚角哥哥若是出事……尚角哥哥若是出事……田诩罂一定会更加忙碌,一定会把更多的注意力和时间放在角宫,放在调查真凶上……那自己呢?自己是不是又会被抛在一边?
这种混杂着对兄长安危的惊恐与害怕再次被忽视的恐慌,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让他奔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划过一道惊惶的轨迹。
而此刻,田诩罂正提着一盏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花灯和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精巧点心,踏着初上的华灯,走在返回宫门的路上。他想着宫远徵看到礼物时或许会亮起的眼睛,步伐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与此同时,徵宫田诩罂的卧房内,书案一角,静静地立着一盏做工稍显稚拙、却明显用心编织的桃子形状的花灯。那是宫远徵瞒着他,偷偷研究了许久,才亲手做成的。因为田诩罂属猴,他便做了这盏桃子灯,小心翼翼地挂在了他认为最显眼的位置,满心期待着罂哥哥回来时,能一眼看见。
夜色渐浓,宫门内外,温情与杀机,如同光影交织,悄然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