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
李默是被一股从丹田深处涌上来的、火烧火燎的“饿”给硬生生拽回意识的。
这感觉比低血糖还狠，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罢工抗议，要求立刻、马上、不限量供应能量，否则就要集体原地蒸发。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过了好几秒才聚焦。驾驶舱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奥里克像尊雕塑一样钉在主驾驶座上，双手搭在操纵杆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布满星尘的观察窗。卡塔昌人的耐力确实惊人。
“猴子，还有多久？”奥里克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按这老爷船的速度……还有差不多四十小时。”猴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伴随着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航线暂时稳定，弱干扰带名不虚传，除了偶尔的空间褶皱，屁事没有。老大，你要不眯会儿？我盯着。”
“不了。”奥里克摇头，“等李修士醒了再说。”
“我醒了。”李默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就是……跟没醒也差不多。”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还行，能听使唤。再尝试内视——刚把意识沉下去一丝，脑袋里那根名为“神魂透支”的神经就“嘣”地一声发出抗议，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又背过气去。
“……靠。”他缓了口气，认命了。急不来。
“李修士！”奥里克转过头，眼里有血丝，但精神头还在，“感觉怎么样？”
“还活着。”李默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船呢？没再自己给自己规划什么惊喜旅游线路吧？”
“暂时老实了。”猴子接话，“自打卡恩兄弟把那破协议‘安抚’下去之后，导航仪就定格在去前哨站的路线上了，备用能源池也没再被偷电。不过……”
“不过？”
“不过，我检查底层日志的时候发现，那‘遗志协议’在彻底熄火前，往飞船的中央数据链里上传了一段加密的核心数据包，还标记了最高优先级。我试了几种常规解码方式，打不开。”猴子挠了挠头，“而且，这船的几个主要系统……好像被那段协议‘优化’过？引擎咳嗽的频率降低了点，生命维持系统的读数也稳定了些。邪门得很。”
李默听完，沉默了几秒。
“先别管它。”他说，“只要不把我们往火坑里带，暂时就当它是个……有点强迫症的老船灵。猴子，优先解析我们从据点带出来的东西。奥瑞坎的数据芯片，还有那罐高纯度晶体样本，我需要知道它们到底价值多少。”
“明白！”猴子立刻应道，手指在终端上敲得更快了，“数据芯片解密进度70%，预计两小时后出初步摘要。晶体样本……‘猴子’正在用便携式分光仪做基础扫描，能量读数高得吓人，而且光谱特征非常……‘干净’，跟常见的亚空间能量或者死灵能量都不是一个路数。”
“干净？”李默挑眉。
“就是……怎么说呢，没有‘杂音’。”猴子努力找着形容词，“一般的灵能或者混沌能量，扫描时会有各种干扰波纹，像是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晶体的能量信号，平滑、稳定，甚至有种……‘死寂’的秩序感。怪不得卡恩兄弟那银光跟它挺合得来。”
李默微微点头。和他感知到的“香气”吻合，精纯的“静寂”本源。这玩意儿对他体内的“祖宗碎片”来说，是顶级补品，也是潜在的风险——补过头了，谁知道那碎片会不会“激动”过头。
他视线转向角落。卡恩还坐在那里，闭着眼，但姿势和之前略有不同。他背脊挺得更直，左手放在膝盖上，那由电池和金属管临时固定的左臂，银光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极其缓慢地脉动着，仿佛在呼吸。
“卡恩。”李默唤了一声。
卡恩立刻睁开眼，目光清醒，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在。”
“感觉怎么样？胳膊。”
卡恩低头看了看左臂，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固定处有点紧。能量……流动更顺畅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试了试。”
“试了什么？”
“让它‘流’出去一点。”卡恩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抹极其微弱的银色辉光像水银一样流淌出来，悬停在指尖上方几毫米处，形成一个米粒大小、稳定旋转的光点，“很慢。控制起来……比之前容易。消耗也小。”
李默看着他指尖那点微光，又看了看他左臂电池。能量消耗似乎没有加剧，反而有种……更凝练、更受控的感觉。这小子，是在自己摸索能量的精细操作。
“做得好。”李默由衷道，“省着点用，到了前哨站，想办法给你这胳膊好好整修一下，老这么绑着不是事儿。”
“嗯。”卡恩应了一声，指尖银光收回。他没什么表情，但李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满意？或者说，是“效率提升”带来的本能愉悦。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驾驶舱侧面传来。是马库斯·莱恩。他蜷缩在一个临时铺位上，双手紧紧抱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又来了？”老瘸子立刻靠过去，“小子上尉，撑住！”
马库斯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音节：“……棋……赌……注……看……到了……他们在……看……”
奥里克皱眉：“他在说什么胡话？”
李默心头却是一凛。看？谁在看？
他强忍着神魂的刺痛，集中一丝微弱的感知，投向马库斯。没有直接探查其意识，只是感受其周围散逸的灵能波动。
混乱。碎片化。但其中，除了马库斯自身的恐惧和虚弱，还夹杂着几缕极其微弱、却本质迥异的“味道”。
一丝灼热的、带着铁锈和疯狂战意的猩红气息。
一缕冰冷滑腻、充满算计和无数低语的蓝色涟漪。
一股沉重粘稠、蕴含着无尽生命与腐朽的污浊暖流。
还有一道……纤细、妖异、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极致感官诱惑与完美渴求的紫粉色光泽。
这些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存在，混杂在一起，更难以分辨。但李默对“吃”的东西向来敏感，尤其是“食材”的特性。
四道。四种截然不同的“注视”残留。通过马库斯这个不稳定的“共鸣天线”，极其隐晦地泄露了出来。
“四小贩……”李默心里默默念出了那个符合他吐槽风格的统称，眼神却冷了下来，“动作真快。这就‘看’过来了？”
是因为卡恩在据点最后那一下“圣洁驱逐”，秩序场域大范围爆发？还是因为自己昏迷前，体内碎片和那些“静寂”能量接触产生的波动，被马库斯放大后传了出去？
都有可能。
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确实“看”到了。而且，从这四道残留气息的“味道”来看，关注点似乎……并不完全一致。那猩红的战意隐约指向飞船整体，那蓝色的算计和污浊的暖流更偏向于环境探测，而那道妖异的紫粉色光泽……
李默的目光，落在了卡恩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他那刚刚收敛了银色光点的指尖。
那道光泽的“尾巴”，似乎若有若无地，朝着卡恩的方向偏了那么一丝。
“呵。”李默几乎想笑。果然，玩艺术的“乐子神”，口味就是刁钻。对卡恩身上这种“秩序”与“静寂”结合产生的、冰冷高效的“纯净感”，产生了某种病态的收藏或破坏欲？
很好。
他之前那个模糊的构想——让卡恩作为“诱饵”，吸引某些存在的“投资”或关注，自己再在背后悄悄“截胡”、“加料”甚至“反吃”——现在，似乎可以开始准备下钩子了。
当然，不是现在。现在自己弱得像只鸡，卡恩也刚有点新能力，直接下钩那是送外卖。
但，可以先做点准备工作。比如，测试一下卡恩这“银光”对不同“口味”的“食材”，处理效果到底有多大差别。
“猴子，”李默收回思绪，开口问道，“我们之前从那艘死灵船上，除了数据和情报，有没有带下来什么……小件的、可能沾着点不干净东西的零件或者物品？不是大件的污染，就是一点点残留那种。”
猴子想了想：“有！从一个废弃储藏区捡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备用传感器或者能量节点的死灵小零件，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拆点稀有材料。扫描显示上面有极其微弱的异常能量残留，但太微弱了，我以为只是环境沾染。”
“拿来。”李默说，“挑一个残留相对明显点的。”
猴子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很快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小巧的、布满灰尘的八面体金属块，递了过来。“这个，残留读数相对最高，但也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李默没接，看向卡恩：“用你的‘银光’，碰碰它。不用多，一点点，感受一下。”
卡恩没有问为什么，走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再次凝聚出那米粒大小的银色光点，然后轻轻点在那八面体金属块表面。
滋——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仿佛水珠滴在烧红铁板上的声音。
金属块表面那层灰尘，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露出下面光滑却黯淡的金属本体。而紧接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混杂着暗红与污浊绿色的能量烟雾，从金属块内部被“逼”了出来，像是受惊的蛇，在银色光点周围扭动了一下，然后——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迅速消散，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卡恩收回手指，看了看金属块，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消失了。那东西……很弱。但‘味道’不对，两种。一种让人想砸东西，一种……有点粘。”
李默点点头：“干得不错。记住这种‘处理’的感觉。以后可能经常要用到。”
他这话说得平常，但奥里克和猴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听出了弦外之音——李修士，这是在为某种“经常”会遇到的“情况”做准备。而那“情况”，显然和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关。
马库斯那边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又昏睡过去。但驾驶舱内的气氛，却莫名地凝重了一丝。大家都不是傻子，马库斯的异常，李默的测试，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李修士，”奥里克沉声开口，“到了前哨站，我们具体怎么做？除了补给。”
李默靠回椅背，感觉说了这么多话，那点刚恢复的力气又快见底了。但他脑子没停。
“情报优先。”他简洁地说，“关于‘静寂’能量，关于这片星域任何异常的、古老的、或者死灵活跃的传闻，尤其是……和‘情绪’或者‘艺术’扯上关系的怪事。其次，想办法联系审判官维塔利安，确认‘食材采购通道’是否畅通，顺便问问最近帝国这边，有没有什么关于‘亚空间目光异常聚焦’的报告。最后，找可靠的门路，补充一些……针对性的装备和物资。”
他没明说“针对性”针对什么，但奥里克懂了。
“明白。”卡塔昌队长点头，“交给我们。你抓紧恢复。”
李默“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放任自己沉入纯粹的黑暗，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微弱到极点的神念，探向储物格里那枚“种子”晶体。
不能吸，但可以“闻闻”。
精纯、冰冷、带着万物终结与永恒静谧意味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滋养着他干涸的神魂边缘，带来细微的缓解。
同时，他脑子里那个“逍遥战略家”的部分，开始自动运转起来。
卡恩的测试结果初步验证，“银光”对混沌残留有特效。马库斯这个“天线”虽然不稳定，但也是个预警器。四大邪神的“目光”已经投来，各有侧重，尤其是那个“乐子神”对卡恩有点意思……
这局面，危险，但也充满了“操作空间”。
“得尽快恢复点实力……”李默默默想着，“到了前哨站，找个安全屋，先把这‘种子’啃了。然后……看看能不能给卡恩的‘银光’加点‘料’，让它对某些特定‘口味’的吸引力，再强那么一点点……”
钓鱼嘛，饵料总得调对味道。
至于下钩的时机，收线的力度，还有怎么确保咬钩的“鱼”不会把自己拖下水……那就是以后要慢慢琢磨的了。
现在，先苟住，恢复。
他感受着飞船引擎平稳的震动，听着猴子有节奏的键盘声，还有卡恩那边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四十八小时航程。希望前哨站，真能让他们喘口气。
也希望那帮“下注的”，耐心能稍微好点，别在他吃饭恢复的时候，就急吼吼地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