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准备时间压缩到了极限。周知微检查着苏挽秋的潜水装备——特制抗压服，内置氧气循环系统，腰带上挂着装有晚黎抗体的密封管。银色纹路在苏挽秋裸露的手腕上发光，像某种生物指示灯。
“氧气够四十五分钟，下潜最大深度一百五十米。”周知微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异常冷静，“如果超过这个深度或者时间，立即上浮。顾医生会在监控你的生命体征。”
苏挽秋点头，最后调整了一下面罩。顾景辰走到她面前，将一个小型照明设备固定在她头盔侧面：“这个能发出特定频率的光，如果那些改造生物对光敏感，也许能干扰它们。”
他的手指在她的头盔上停留片刻，指尖轻触面罩，隔着玻璃与她对视：“每五分钟报告一次。如果信号中断超过三十秒，我会下去找你。”
“顾景辰……”苏挽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头，“我会的。”
下潜的过程像进入另一个世界。光线迅速衰减，压力逐渐增加，银色纹路在幽暗中发出柔和的珍珠光泽。通讯器里传来顾景辰平稳的声音：“深度五十米，生命体征正常。晚黎的抗体管压力稳定。”
“收到。”苏挽秋调整着下沉速度。周围的海水从蔚蓝变成深蓝，再变成近乎黑色的墨蓝。深海生物偶尔从光束边缘掠过，有些自带生物荧光，在黑暗中画出短暂的光轨。
下潜到八十米时，银色纹路突然强烈闪烁。晚黎的声音通过共鸣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比之前更清晰：
「姐姐……我感受到了……它们的痛苦。像……被困在噩梦中。」
苏挽秋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些改造生物没有选择成为武器，就像晚黎没有选择被创造。她们都是科学野心下的产物，但命运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一个被爱拯救，一个沦为工具。
“我该怎么做？”她在心中回应。
「释放抗体时……告诉它们……可以休息了。」晚黎的声音带着初生者的悲悯，「痛苦不是……生命的全部。」
与此同时，岛上实验室里，晚黎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银色纹路从她全身发出明亮的光芒，像体内有个月亮在燃烧。梅医生监测着数据，面色凝重：“她的脑电波活动异常强烈，正在消耗大量能量。”
沈言调出生物频率图谱：“她在尝试与深海生物建立共鸣，但距离太远，消耗呈指数级增长。这样下去她会虚脱。”
“能中断吗？”
“强行中断可能对她造成神经损伤。”沈言看着晚黎苍白的脸，“但继续下去同样危险。我们需要找到平衡点。”
他走到晚黎身边，轻声说：“晚黎，你能听到我吗？你需要保留一部分能量，不能全部输出。”
晚黎的眼皮微微颤动，但没有睁眼：“姐姐……需要帮助。”
“我们知道。但如果你倒下，就再也帮不了她了。”沈言的声音很温和，像在对孩子解释复杂的道理，“有时候帮助不是全部给予，而是聪明地分配。”
深海一百二十米处，苏挽秋终于看到了那些培养舱。它们在海底排列成一个规则的圆形，每个舱体都发出幽暗的荧光，像某种邪恶的祭坛。舱内的生物在缓慢游动，动作僵硬而不自然，仿佛在无意识地重复预设的程序。
“发现目标。”苏挽秋报告，“十二个培养舱，间距约五米。我准备开始释放抗体。”
“注意安全。”顾景辰的声音传来，背景里能听到林辰和周知微在调整设备，“我们会监控周围动静，防止‘夜鸮’的巡逻。”
苏挽秋游向最近的培养舱。那里面是一只改造章鱼，它的触手末端发出诡异的蓝色荧光，眼睛却黯淡无光。当她靠近时，章鱼突然剧烈挣扎，用触手拍打舱壁，每一下都带着绝望的力量。
晚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颤抖：
「它认出你了……姐姐的基因……和我的相似。它以为……我们是一类。」
这个认知让苏挽秋停下动作。她隔着玻璃与那只章鱼对视，在它扭曲的外表下，她仿佛看到了晚黎在培养舱中的影子——同样被禁锢，同样无法选择。
“我是来帮助你的。”她轻声说，尽管知道对方听不懂语言，“让你从痛苦中解脱。”
她取出抗体管，固定在培养舱的注射口。装置启动，珍珠光泽的液体缓缓流入舱内。改造章鱼的动作逐渐减慢，荧光触手的光芒暗淡下去，最后它沉到舱底，像终于陷入沉睡。
一个接一个，苏挽秋完成了前五个培养舱的处理。每个生物在抗体流入后的反应都不同——有的剧烈挣扎后平静，有的直接停止动作，有的发出最后一声超声波，像告别。
处理第六个时，意外发生了。这个培养舱里是改造珊瑚，当抗体注入时，珊瑚突然释放出大量荧光孢子，像爆炸般扩散。孢子粘附在苏挽秋的潜水服上，发出刺目的红光。
“警告！生物污染！”周知微的声音急促起来，“孢子可能含有活性基因物质，立即清除！”
苏挽秋试图拍掉孢子，但它们像有生命般附着，红光越来越亮。更糟糕的是，其他培养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同步发光，整个海底被诡异的光影笼罩。
“它们在建立某种群体感应！”沈言的声音从岛上传来，通过晚黎的中转，“抗体触发了防御机制！苏挽秋，你必须立即撤离！”
但已经来不及了。所有培养舱同时打开，改造生物游了出来。它们没有攻击苏挽秋，而是开始围绕她旋转，形成一个发光的旋涡。漩涡中心，水压急剧变化，产生一股向上的吸力。
“我被卷进去了！”苏挽秋努力对抗水流，但力量悬殊，“它们在制造上升流，想把我带上去！”
顾景辰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坚持住！我们放救生索！”
海面上，游艇剧烈摇晃。林辰和周知微迅速放出带抓钩的绳索，但深海一百多米，根本够不到。
此时岛上，晚黎突然睁开眼睛，银白色瞳孔完全失去了焦点。她站起身，走向实验室的玻璃墙，手掌贴在冰凉的表面上。
“晚黎？”梅医生想扶她，但沈言摇头制止。
晚黎看着东北方向的海面，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们不是……要伤害姐姐。它们是……想回家。”
深海旋涡中，苏挽秋忽然理解了。这些改造生物不是在攻击，而是在求救。它们感应到她身上晚黎的基因共鸣，以为她是同类，以为她能带它们离开深海，回到原本的栖息地。
“我做不到……”她在心中对晚黎说，“我救不了它们。”
晚黎的回应异常平静：「但可以让它们……安息。姐姐，用我的抗体……全部释放。像海浪……覆盖沙滩。」
这个建议很危险。一次性释放所有抗体，意味着苏挽秋失去最后的保护，也意味着晚黎那边会承受巨大的反噬。但如果不这样做，这些痛苦的生命将继续存在，可能被“夜鸮”重新控制。
在发光的生物旋涡中，苏挽秋做出了决定。她取出剩下的所有抗体管，一次性全部打开。珍珠光泽的液体在海水中扩散，像银河倾泻入深海。
改造生物们停止了旋转，聚集在抗体扩散的区域。它们的光芒逐渐暗淡，动作变得缓慢，最后像落叶般沉向海底。最后一刻，那只改造章鱼游到苏挽秋面前，用一只触手轻轻触碰她的面罩，然后缓缓下沉，消失在黑暗中。
旋涡平息了。苏挽秋感到一阵虚脱，银色纹路的光芒也暗淡下来。通讯器里传来顾景辰焦急的声音：“挽秋！回答我！你怎么样？”
“完成……了。”她勉强回答，“它们……安息了。”
上浮的过程很漫长。每上升一米，压力减轻一分，但疲惫加重一分。当她终于冲破海面，看到晨光时，游艇已经在她旁边。顾景辰跳入海中，将她拉上船。
甲板上，苏挽秋躺在担架上，努力保持清醒。顾景辰检查她的状况，手指在她手腕的银色纹路上停留——纹路几乎看不见了。
“晚黎……”苏挽秋轻声问。
通讯器里传来沈言的声音，背景是梅医生急促的指令：“晚黎消耗过度，陷入了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恢复。你们那边……”
“任务完成。”顾景辰回答，目光没有离开苏挽秋，“但我们得尽快返航。‘夜鸮’很快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林辰启动引擎，游艇转向返航。周知微在苏挽秋身边蹲下，递给她一杯温水：“你很勇敢。”
苏挽秋摇摇头，看向渐渐远去的海面：“不是勇敢，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