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的阴影如巨兽的爪牙贴在透明穹顶外，深海探照灯的光束刺破黑暗，在回声室内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顾景辰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传来，这次压得更低：“他们要求五分钟内开放对接通道，否则将强制突破。”
强制突破意味着爆破，在这深海高压环境下无异于自杀。苏挽秋的目光从穹顶外的威胁移回傅时衍身上，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此刻是她最不愿信任，却又可能是唯一能解开困局钥匙的人。
“解除晚黎控制协议的方法，现在就要。”她的声音在球形空间里回荡，不带一丝温度。
傅时衍艰难站起，走向全息投影控制台：“需要你们姐妹的血液样本，各三毫升。苏黎设计的后门是基因锁，只有你们共同的基因序列才能开启。”
“我们的血液样本就在平台上，从海鸥号转移时梅医生做了备份。”沈言快速回应，“c7区医疗室，低温储存。”
“来不及了。”晚黎突然开口，她抬起自己的手腕，银色纹路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直接……取。”
苏挽秋立刻反对：“不行，你刚离开培养舱，不能失血。”
“姐姐……也取。”晚黎看向她，银白色的眼睛里是初生者独有的纯粹执着，“一起。”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苏挽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起——这个前世今生都极少体验到的词，从一个本应是“实验体”的妹妹口中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沈言已经从医疗包中取出一次性采血针和微型离心机。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但手在微微颤抖。“理论上可行，直接在离心机中混合血液样本，模拟基因共鸣的物理基础。但这是赌博，如果苏黎博士设计的机制不是这么简单……”
“母亲总是喜欢用最朴素的方式解决最复杂的问题。”苏挽秋挽起袖子，露出同样有银色纹路流动的手臂，“她说，真正的智慧不需要繁复。”
两滴血先后落入离心管，苏挽秋的鲜红，晚黎的带着微妙银色光泽。当它们在离心机中旋转混合时，奇异的现象发生了——血液没有完全融合，而是形成了一种螺旋状的双色结构，在试管中缓慢旋转，发出微弱的生物荧光。
傅时衍盯着试管，眼神复杂：“镜像基因的完美共鸣……苏黎，你做到了。即使我扭曲了道路，你依然留下了修正的轨迹。”
他将试管插入控制台侧面的接口。整个回声室突然震动，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内部机械的苏醒。透明的穹顶内侧浮现出发光的基因双螺旋图案，缓慢旋转，逐渐扩展至整个球面。
“证据库正在解锁。”傅时衍的声音带着释然，“你们有十分钟时间下载全部数据，之后系统会自动销毁原始文件。这是苏黎设定的最后保险——证据只能被转移，不能被独占。”
沈言立刻连接随身终端开始下载，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倾泻。他的眼镜片反射着滚动代码的光，嘴唇无声地念着看到的条目：“陈景明与‘夜鸮’前身的通讯记录、基因数据交易账目、委员会内部渗透人员名单……天啊，这名单里有现任的七名高级委员。”
此时通讯器里传来林辰的声音，背景是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开始切割外层舱壁了！预计三分钟内突破。顾景辰在组织防御，但对方是正规特种部队，我们的人手和火力都不够。”
陈瑜的声音插入，这次冷静了许多：“我以委员会特别调查组负责人身份，要求与行动指挥官对话。如果他们是奉委员会命令而来，应该接受质询。”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冷硬的男声在公共频道响起：“陈瑜主任，我们奉陈主席直接命令行动。请你配合交出叛逃者傅时衍和非法基因实验体。重复，这是最后通牒。”
“我有证据证明陈景明主席涉嫌叛国和非法交易！”陈瑜提高声音，“根据委员会章程第17条，在主席涉嫌重大违纪时，特别调查组有权暂停其命令！”
频道里传来冷笑：“抱歉主任，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若遇抵抗，可视为叛变处理。”
话音未落，剧烈的震动从平台一侧传来。爆炸声被海水隔绝后变得沉闷，但冲击波让整个回声室都在摇晃。晚黎站立不稳，苏挽秋立刻扶住她。女孩的手紧紧抓住姐姐的手臂，银色纹路的光芒急促闪烁，像是在呼应外部危机。
“他们动用了水下爆破弹。”顾景辰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愤怒，“再这样下去，平台结构撑不住。我们需要撤离方案。”
“回声室下方有紧急逃生舱。”傅时衍指向地板中央，那里正缓缓打开一个圆形入口，“是苏黎设计的最后退路，可以容纳六人，自动浮升至海面预设坐标。但能源只够一次发射。”
“只能六人？”沈言抬头，“我们有七个人加上晚黎。”
“晚黎不占座位。”傅时衍看向女孩，“她的体重只有正常成年人的60%，而且……如果必要，我可以留下。”
“不行。”苏挽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对。话出口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会关心这个毁了自己两世的人？
傅时衍看着她，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不带算计的温和：“你母亲说过，真正的救赎不是逃避惩罚，而是承担后果。我留下，为你们争取时间，这是我该承担的。”
数据下载进度条到达87%。晚黎突然松开苏挽秋的手，走向傅时衍。她在男人面前停下，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两侧。
“不……全是……你的错。”她艰难地组织语言，银白色眼睛直视着他，“他……陈景明……利用……你的……痴迷。”
傅时衍浑身一震，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这是忏悔的泪，也是被理解的泪。二十年的偏执与罪恶，被这个他用错误方式创造的生命，用最直接的方式宽恕了——不是原谅罪行，而是理解人性。
“下载完成！”沈言拔下数据存储盘，“全部证据已加密保存，需要三重密钥才能解锁，其中一把在……”
“在我这里。”陈瑜的声音从通道口传来，她快步走进回声室，手里拿着一个老式机械密码盒，“叔叔——陈景明一直不知道，姑姑死前把这个交给了我母亲。她说如果有一天陈景明越过了底线，就打开它。”
密码盒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未来的守护者。
“现在就是时候。”陈瑜将密码盒与沈言的数据盘并排放在控制台上，“三把密钥：苏挽秋和晚黎的基因共鸣是第一把，这个盒子里的物理密钥是第二把，第三把……”
她看向傅时衍。
“第三把是我大脑中的记忆密码。”傅时衍接话，“苏黎设定的最后保险——只有当我真心忏悔并愿意作证时，证据才能完全解锁。多么讽刺，她到死都相信我会回头。”
平台再次剧烈震动，这次穹顶出现了细微的裂纹。海水从裂缝中渗出，形成细小的喷射流。
“没时间了！”顾景辰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吼，“逃生舱，现在！”
“走！”傅时衍推了苏挽秋一把，自己走向控制台，“我来启动自毁程序，拖延他们。记住，证据必须公之于众，否则苏黎的死，晚黎的囚禁，你两世的苦难，就都没有意义了。”
苏挽秋看着他，这个曾经的恶魔，此刻的背影竟有几分悲壮的尊严。她最终点头，拉起晚黎的手：“我们走。”
逃生舱入口在脚下张开，梯子延伸到黑暗深处。沈言第一个下去，然后是陈瑜。苏挽秋扶着晚黎准备跟上时，晚黎突然回头，对着傅时衍说出完整的句子：
“我……原谅你。”
傅时衍的背影僵住，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逃生舱门关闭前，苏挽秋最后看了一眼回声室。傅时衍站在发光的基因螺旋下，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透明穹顶外，特种部队的潜艇正在准备第二次爆破。
然后舱门密封，逃生舱脱离平台，在深海推进器的推动下向着海面急速上升。透过舷窗，苏挽秋看到“海螺号”平台开始发出剧烈的光芒，那不是爆炸，而是所有能源核心过载产生的电磁脉冲——足以瘫痪周围所有电子设备，包括那三艘潜艇。
晚黎的手紧紧握着她的，银色纹路的光芒在黑暗的逃生舱中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辰。
而在逐渐远去的深海，傅时衍完成了最后的忏悔。他按下最终按钮时，想起很多年前，苏黎对他说过的话：“科学不是神迹，是人性的镜子。我们在创造什么，就是在定义自己是什么人。”
他定义了自己大半生为恶魔。但在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成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