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道比预想的更狭窄，陈浮的空气夹杂着铁锈和积水的腥味。顾景辰打头，手电光束切割着前方粘稠的黑暗。苏挽秋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银色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烫——不是警报，更像是对环境的本能反应。
运输箱的轮子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碾轧声，沈言和梅医生一左一右扶着它，小心避开凹陷处。陈瑜殿后，手中的探测器不断扫描着周围环境。
“空气含氧量正常，但硫化氢浓度偏高。”陈瑜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的通讯器传来，“所有人检查面罩密封性。”
管道内壁上凝结着水珠，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突兀的声响。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岔路。顾景辰停下脚步，对照地图：“左边通往二号备用出口，右边是主路线。林辰？”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声，接着是林辰清晰的回复：“主路线前方两百米有热信号，三个，静止状态。建议暂缓前进。”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顾景辰打了个手势，队伍无声地退入左侧岔路的阴影中。手电熄灭，只有运输箱侧面微弱的电源指示灯在黑暗中像呼吸般明灭。
黑暗中，苏挽秋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旁边顾景辰屏住的呼吸。他们的手臂轻轻相触，防护服隔绝了温度，却隔绝不了那种并肩作战的默契。
“要不要绕道？”梅医生低声问。
“绕道需要多走四十分钟，而且那段管道有坍塌风险。”沈言的声音带着思考的节奏，“但如果前方真的是埋伏……”
陈瑜做出决定：“先确认目标性质。Z，能用管道内的老式监控线路吗？”
短暂的沉默后，Z回答：“正在尝试……线路老化严重，但有残留电源。给我三十秒。”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长。苏挽秋闭上眼睛，尝试扩展感知——不是用听觉或视觉，而是用那种与晚黎连接的特殊能力。银色纹路的光芒在防护服下微微透出，她像雷达般扫描着前方的黑暗。
杂乱的信息涌入：老鼠窜过的窸窣声，远处地铁驶过的震动，积水滴落的涟漪……然后，三个稳定的生命信号，心跳平缓，呼吸均匀，不像是埋伏的紧张状态。
“是流浪者。”苏挽秋睁开眼，轻声说，“他们在睡觉，不是埋伏。”
“确定？”顾景辰转头看她，黑暗中只能看到面罩后模糊的轮廓。
“心跳和呼吸频率都显示深度睡眠状态。如果是埋伏，不可能这么放松。”
Z的确认这时传来：“热成像显示三个生命体呈躺卧姿态，周围没有武器特征。大概率是无家可归者在这段干燥的管道里过夜。”
危机解除，但新的问题出现：如何不惊动他们通过这段狭窄的通道？
“我可以试试引导他们换个地方。”沈言突然说，“管道通风系统有老旧的控制面板，如果制造一点无害但扰人的噪音，比如气流变化，他们可能会自然离开。”
这个方案得到同意。沈言连接上控制面板，手指在便携终端上快速操作。几分钟后，管道内传来沉闷的气流声，像远处有门被打开。三个热信号开始移动，慢慢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队伍重新出发，这次更加小心。经过那段管道时，苏挽秋看到墙角堆着简陋的铺盖和几个空罐头。其中一个流浪者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翻了个身。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在这座繁华城市的地下，还有人生活在这样的黑暗中，而她却要护送着一个价值连城的基因奇迹前往海外实验室。
“别多想。”顾景辰仿佛看穿了她的思绪，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你的战场关系到更多人的生存。”
队伍继续前进，管道逐渐变得宽敞，但积水也深了起来。水面没到小腿，运输箱的轮子需要费力推动。梅医生时刻关注着晚黎的生命监测数据：“运输箱的密封性很好，但震动比预想的强烈。她的脑波出现轻微紊乱。”
苏挽秋立刻停下：“让我靠近她。”
她走到运输箱旁，将手掌贴在观察窗上。晚黎在营养液中似乎有些不安，银色纹路明灭不定。苏挽秋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传递安抚的情绪：安全，我们在移动，但姐姐在这里。
渐渐地，晚黎的脑波平稳下来。沈言在旁边记录着数据，轻声说：“你们的情感连接比我想象的更强。这种远程安抚效果，在以往的基因研究中从未见过。”
“因为以往的研究对象没有被当作人来看待。”苏挽秋睁开眼睛，声音有些冷，“只是‘样本’，‘材料’，‘研究对象’。”
沈言沉默片刻，认真点头：“你说得对。这是我需要反思的地方。”
队伍继续前行。又过了半小时，前方出现微光——那是通往码头区域的出口。但他们没有直接靠近，而是按照计划停在最后一段弯道后，等待先遣小组的确认信号。
等待的时间，疲惫开始侵袭。大家在相对干燥的管道壁上靠着休息。顾景辰检查着苏挽秋的防护服密封情况，动作细致专业，但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手臂时，会有片刻停顿。
“累吗？”他问。
“还好。晚黎比较稳定。”苏挽秋看向运输箱，“她在营养液里应该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道我们正带着她穿越城市的地下。”
沈言递过来两块高能营养棒：“还需要两小时才能上船，补充点能量。”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重新计算了抗体转移速率，按照目前趋势，到达海外实验室时，你和晚黎的抗体浓度会趋于平衡。这可能是最理想的状态——既减轻了你的代谢负担，又让晚黎达到可以自主维持生命的水平。”
“自主维持生命？”梅医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你是说她可能不需要培养舱了？”
“如果抗体浓度足够，她的免疫系统和代谢系统就能独立运作。”沈言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理论上，她可以离开营养液，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当然，这还需要大量测试，但……这可能性存在。”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晚黎如果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她的身份将不再是“实验体”，而是一个真正的人。委员会将如何看待她？法律将如何定义她？
“先专注眼前。”陈瑜打破了沉默，“安全抵达是第一位的。其他问题，到了海外实验室再讨论。”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林辰急促的声音：“码头有情况。有两辆不明车辆在附近徘徊超过二十分钟，车上的人没有下车，但一直在观察‘海鸥号’。”
顾景辰立刻警觉：“能确认身份吗？”
“车牌是套牌，车窗贴了深色膜。Z正在尝试调取更早的监控，看他们从哪里来。”
短暂的等待后，Z的声音传来：“车辆来自城东工业区，那里有三个废弃仓库，上周有异常能源消耗记录。我怀疑那里可能是‘夜鸮’的临时据点。”
陈瑜快速分析形势：“如果是‘夜鸮’，他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路线，但不完全确定。车辆只是监视，还没有行动，说明他们在等待确认。”
“那我们还要按原计划上船吗？”梅医生问。
“必须上。”顾景辰站起身，“留在管道里更危险，这里没有退路。我们需要改变登船方式——不从码头正面，而从水下管道直接进入货舱。林辰，船上准备潜水装备了吗？”
“准备了两套，但只够两个人使用。”
“够了。我护送苏挽秋和晚黎从水下进入，其他人按原计划从码头登船，制造假象分散注意力。”顾景辰快速分配任务，“沈博士，你和梅医生、陈主任一起，保持正常节奏。如果‘夜鸮’有眼线，你们是主要目标。”
“这太冒险了。”苏挽秋反对，“水下进入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晚黎的运输箱不防水。”
“运输箱有短期潜水功能，设计时考虑过这种极端情况。”沈言检查着设备参数，“但只能维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必须完成水下转移并进入货舱。”
计划确定，队伍分成两组。顾景辰和苏挽秋带着运输箱转向一条更狭窄的支管道，那里通往码头的旧排水口。分开前，沈言突然叫住苏挽秋，递给她一个小型防水袋。
“里面是苏黎博士的一些手稿复印件，我整理的。”他语速很快，“如果……如果发生意外，至少这些理念不应该沉入海底。”
苏挽秋接过防水袋，感受到它的重量——不只是纸张的重量，更是一个研究者对前辈最深切的敬意。“谢谢，沈博士。”
“叫我沈言就好。”他推了推眼镜，难得露出一丝不自在，“平安抵达，我们船上见。”
两组人分头行动。顾景辰和苏挽秋推着运输箱进入支管道，这里更加低矮，需要弯腰前进。水声越来越近，前方隐约能看到栅栏外的水光。
而在码头上，两辆黑色车辆依然静静停着，像潜伏在夜色中的猛兽，等待猎物现身。
水下转移即将开始，而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