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拍手
郊区的“观澜墅”楼盘刚开盘时，凭着临河的景致和低密度的规划，成了城里有钱人争抢的香饽饽。尤其是临河那一排独栋别墅，推窗就能看见河面上的晨雾裹着芦苇荡，夕阳西下时，金色的光洒在河面上，连水波都泛着暖光。这排别墅价格比其他户型高出三成，可开盘当天就被抢订一空，最东头那套更是被做建材生意的王老板以全款拿下，羡煞旁人。
可才过一个月，这栋最抢手的别墅就出了怪事。
那天凌晨三点，王老板突然带着全家连夜搬了出来，车子停在别墅区门口时，他老婆还穿着睡衣，孩子抱着枕头哭哭啼啼。第二天一早，王老板就气冲冲地闯进房产商的办公室，拍着桌子要求退钱，手指都在发抖：“那房子根本没法住！半夜闹鬼！再住下去，我们全家都得被折腾疯！”
起初房产商以为他是见房价略有回落，想找借口压价，敷衍着说：“王老板，您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我们这楼盘风水好得很，怎么会闹鬼？”可王老板急得脸红脖子粗，拍着胸脯保证：“我要是说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每天半夜，屋里屋外全是‘啪啪’的拍手声，跟有几百号人围着房子拍手似的，听得清清楚楚，可一开门，连个鬼影都没有！”
房产商还是不信，直到物业和保安接连反映情况，才慌了神。
最先撞见怪事的是保安小李。那天他值夜班，凌晨子时前后，巡逻到王老板那栋别墅附近，突然听见“啪啪啪”的声音，密集又清脆，像是无数人躲在暗处拍手，一会儿在院子里，一会儿在屋顶上，绕着房子打转。小李壮着胆子拿手电筒照过去，光束里只有飘落的杨树叶，连只鸟都没有，可那拍手声却越来越近，突然从头顶传来，吓得他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回了保安室。
之后几天，又有好几个保安和物业人员听到了拍手声。有次物业经理带着两个维修工去别墅检查电路，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啪啪”声从衣柜里传出来，打开衣柜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挂着的几件衣服在晃；还有次夜里下大雨，拍手声混着雨声，变得闷闷的，却更渗人，像是有人隔着门板在拍。
“观澜墅有鬼宅”的说法像长了翅膀，在城里传开了。原本打算订房的客户全打了退堂鼓，已经交了定金的也纷纷要求退款，连已经入住的业主都人心惶惶，夜里不敢开窗，有的甚至搬去了酒店住。房产商的销售数据一落千丈，项目经理老周天天盯着报表叹气，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
最后实在没办法，老周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联系上陈默，开口就说：“陈先生，您开个价，只要能解决这事儿，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这房子要是砸在手里，整个楼盘都得黄！”
陈默来的那天是个晴天，秋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河面上飘着薄薄的水汽。老周陪着他，一路从别墅区大门走到那栋“鬼宅”，路上不停念叨：“您不知道，这事儿传得有多邪乎，昨天还有客户问我，是不是盖房子的时候挖着坟了……”
别墅的大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王老板没来得及取走的红对联，边缘已经落了层薄灰。陈默推开虚掩的院门，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院子里铺着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两侧种着修剪整齐的冬青和月季，中间摆着一个汉白玉的石桌，格局方正，采光也好，单看风水，确实没什么明显的弊病。
他又走进屋里，客厅里的水晶吊灯落了层细尘，沙发上还放着王老板家孩子的玩具车。隐藏式灯带、智能家电、定制的红木家具，处处透着精致，可仔细闻，空气里带着股淡淡的霉味——显然空置了些日子，潮气渗了进来。陈默打开客厅的落地窗，风从河面吹进来，带着水汽和芦苇的清香，树叶“哗啦啦”响，却没什么异常声响。
“陈先生，您看这屋里，也没什么不对劲啊？”老周跟在后面，心里犯嘀咕，“可一到半夜，那‘啪啪’声就响得邪乎，我们的人都听过，真不是造谣！有个保安现在都不敢值夜班了，说听见那声音就浑身发麻。”
陈默没说话，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转身往别墅后院走。后院比前院宽敞，沿着河边种了几排高大的杨树，有碗口粗，树叶已经大半凋落，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无数只伸出的手。风一吹，剩下的几片叶子“哗啦啦”响，偶尔有叶片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他走到杨树底下，停下脚步，伸手摘下一片还挂在枝头的叶子。叶片宽大厚实，比巴掌还大，叶柄比普通杨树长不少，有手指那么粗，边缘带着锯齿，摸起来有些粗糙，反面的叶脉凸起，像一条条细小的血管。“问题就出在这些树上。”
老周愣了，凑过去看了看叶子：“树？杨树能有什么问题？这可是我们特意从苗圃选的景观树，说是速生杨，长得快，三五年就能成荫，遮荫效果好得很。”
“这种杨树，民间叫‘鬼拍手’。”陈默指尖捏着叶柄，轻轻晃动，叶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啪”声，在安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你看它的叶柄长，叶片宽，而且叶片质地硬，风吹过的时候，叶片会像扇子一样快速拍打在一起，声音响亮又脆生，尤其是成片种植的时候，声音更密集，才有了‘鬼拍手’这个名字，本是自然现象。”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河边：“但你们选的这些杨树，品种是‘速生杨’的变种，叶片比普通杨树厚实一倍，叶柄更坚韧，拍打起来的声音不是清脆的‘啪’，而是更沉的‘啪啪’声。更关键的是种植的位置——”
顺着他指的方向，河流在这里拐了个弯，形成一个弧形的河湾，水流放缓，河面上漂着几片落叶。对岸不远处立着一排新建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这里正好在河湾的‘回风煞’位上。河水转弯，气流到这儿会形成回旋；对岸的写字楼又像一堵墙，把风挡回来，让气流变得更乱，形成了不规则的涡流。”
老周皱着眉，还是没太明白：“气流乱，和声音有啥关系？”
“风一乱，吹过杨树时，叶片拍打就没了规律。”陈默捡起两片落叶，一手捏一片，模拟风吹的样子快速拍打，“你听，一片叶子拍打是‘啪’，两片是‘啪啪’，可当乱风从不同方向吹过来，上百片叶子同时拍打，声音就会被河湾和写字楼反射、叠加，原本零散的‘啪’声，就变成了密集的、整齐的‘啪啪’声，听起来像无数人在同时拍手。尤其是夜里，没有其他声音干扰，这种声音会更清晰。”
老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还是有疑问：“可我们的人说，声音好像就在屋里，甚至耳边！这树都种在后院，离卧室还有十几米远呢，声音怎么会传到屋里去？”
“风声无形，却能钻缝。”陈默转身回了别墅，走到客厅的新风系统出风口前，打开格栅。里面的滤网很干净，是王老板入住时刚换的，可仔细看，出风口的边缘留着细微的缝隙，大概能塞进一张纸片。他又走到二楼的卧室，推开定制的衣柜，衣柜侧面有个隐藏式通风口，用镂空的雕花木板挡着，缝隙更小，只有几毫米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们这房子为了美观，装了不少隐藏式通风口和新风接口，还有衣柜、书柜里的透气孔。”陈默指着那些缝隙，“这些孔隙看着小，可在特定的风压下，就像笛子上的孔，能把外面的声音放大、传导。夜里万籁俱寂，马路上的车声、人的说话声都没了，杨树的‘拍手声’顺着这些孔隙钻进来，经过通风管道的折射和共鸣，音质会发生变化，原本来自后院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屋里的衣柜、墙角，甚至耳边。”
他打开卧室的床头柜，里面也有个小小的透气孔：“尤其是子时前后，河面上的风最稳，气流回旋得最有规律，‘拍手声’也最密集、最响亮，再加上人夜里精神紧张，更容易产生联想，才会觉得邪乎。不是什么鬼祟，是树种、地形和建筑结构凑在一起，造成的声学巧合。”
老周这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那好办！我们把树砍了就行！明天我就找工程队来，把这些杨树全砍了，换成别的树！”
“砍树倒是简单，可这些树种了大半年，成本不低，一棵就得几百块，这十几棵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陈默摇头，“而且砍了树，后院的景观就毁了，临河的视野虽然还在，可少了树的遮挡，夏天会特别晒，反而影响房价。更重要的是，砍树需要林业部门的审批，手续麻烦，等批下来，还得耽误不少时间。”
老周急了：“那您说咋办？总不能一直让这房子空着吧？”
“更省事的办法是改造通风系统。”陈默说，“把那些隐藏式通风口的缝隙彻底密封，换成带消音棉的格栅；新风系统的接口和管道里也加上隔音垫，阻断声音传导的通道。窗户的缝隙用密封胶填实，尤其是落地窗的轨道，容易漏风传声。这样既不影响美观，也能解决问题，成本比砍树还低，工期也短。”
房产商权衡再三，选了改造通风系统的方案。工程队花了三天时间，把别墅里所有的通风口、新风接口、衣柜和书柜的透气孔都拆下来，重新加装了高密度的消音棉和隔音垫，连窗户的轨道和门框的缝隙都用专用的密封胶填得严严实实。
改造完成的当晚，老周亲自带着两个保安在别墅里守着。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点着灯，喝着热茶，心里还是有些发毛。到了子时，河面上的风吹起来，后院的杨树依旧“哗啦啦”响，可屋里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啪啪”声都没有。几个人又分别去卧室、厨房、卫生间听了听，确实没了动静，老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这栋“鬼宅”就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挂了出去。消息一传开，不少胆子大又想捡便宜的客户都来看房，最后被一个做设计的年轻人买走了。新业主住了半年，逢人就说房子好，视野开阔，夜里安静得很，再也没出现过怪事。
“观澜墅闹鬼”的谣言渐渐平息，楼盘的销售又恢复了往日的火爆，甚至有客户专门来看那栋“鬼宅”，说“经过考验的房子才靠谱”。
陈默离开那天，老周特意开车送他到市区，一路上不停感慨：“以前总觉得你们搞玄学的，都是靠猜、靠蒙，现在才明白，你们看的不是迷信，是天地人之间的讲究。这事儿要是没您，我们公司真得赔惨了！”
陈默笑了笑，指着窗外远处的河湾和杨树：“现代建筑总追求好看、舒服，用各种设计把房子装得精致，却容易忽略最基础的自然规律。风、水、声音、光线，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却和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地师做的，不过是让人住的地方，能和这些自然的东西和谐相处，少些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车子驶过河边，风一吹，杨树叶“啪啪”作响，可这一次，没人觉得害怕，只当是秋日里寻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