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七十二:血钻矿坑·地底低语
非洲那片红土上的矿场,早前是矿场主金老板的心头肉。当地人都说这坑眼是老天爷赏的,铁镐往红土里刨三下,说不定就能剜出块鸽子蛋大的钻石——红的像冻住的血痂,白的像碎在泥里的星子,哪怕是带着矿皮的原石,运到欧洲拍卖行,也能换满满一箱子金镑。可近几个月,这“聚宝盆”硬生生成了索命的窟窿,矿难没断过,却没一回是塌方埋了人,全是矿工自己疯魔了。
最先出事的是两个黑人工人,在坑底三十米的矿道里,不知怎的就红了眼。一人抄起铁镐往另一人后脑勺砸,被打的也不躲,反手就把矿灯砸在对方脸上,俩人滚在泥里互殴,直到雇佣兵举着枪冲下去,俩人才躺在血泊里不动了,脸上竟还挂着咧到耳根的笑,手里都攥着半块没打磨的红钻。
后来的事更邪门。有天半夜,十几个矿工突然并排往坑壁上撞,“咚咚”的闷响在坑底传得老远,有人嘴里反复念叨“红眼睛在看我”,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停;还有个老矿工缩在矿道角落,拿尖石头一下下砸自己的头,血顺着额头往下淌,把胸前的矿袋浸得通红,等发现时人早没气了,手里攥的红钻还沾着脑浆。
幸存者被拉上地面时,个个眼神直勾勾的。有个年轻小伙子抱着头蹲在地上,谁跟他说话就嘶吼“别跟我说话!它在听!”;还有个中年妇女一个劲往矿坑方向跪,膝盖磨出了血也不管,金老板让人把她拖走,她竟挣脱了往坑边冲,喊着“该回去了”,要不是雇佣兵眼疾手快拉住,早掉下去了。
金老板急得满嘴燎泡,先是雇了队雇佣兵守着,拿枪逼着矿工下矿,结果没三天,有个雇佣兵半夜在帐篷里抹了脖子,手腕上的血写着“地底在叫我”,笔锋歪歪扭扭,看着像被人攥着手写的;又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巫师,穿戴着羽毛头饰在坑边跳了三天舞,撒了两筐据说能“驱邪”的草药,刚拍着胸脯说“没事了”,转头就被自己养的毒舌咬了手背,没等解药送来,人就疯疯癫癫地跑进沙漠里,再也没见着影。
没法子,金老板托了八层关系,才辗转找到我,视频里他脸皱得像块老树皮,说只要能镇住这邪,多少钱都肯掏。我瞧他身后矿坑的照片,红土泛着腥气,心里早沉了半截,收拾了罗盘和符纸就上了飞机。
到矿场时正赶上黄昏,夕阳把漫天的红土照得跟泼了血似的,热风卷着沙砾刮在脸上,疼得慌。巨大的矿坑敞在荒原上,像大地被生生剜了个深不见底的伤口,风从坑底往上涌,带着股说不出的味儿——不是真的血腥,是更呛人的怨气,混着铁锈和尘土往鼻子里钻,闻得人胸口发堵,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掏出罗盘往矿坑边一凑,还没挨着坑沿,指针就“嗡”地疯了。铜针死死往坑底扎,针尾抖得像抽风,还不停地画着圈,一圈套一圈,缠成个密不透风的螺旋——这是罗盘上最忌讳的“死螺旋”,当年爷爷手札里写过,见着这纹路,十步之内必有能吞人的邪祟。
我站在坑边往下望,坑壁上凿着密密麻麻的矿道,窄的只容一人爬,宽的能过矿车,像蜂窝似的布满了窟窿。风从那些窟窿里钻出来,隐约裹着细碎的呢喃声——不是一种语言,有当地土语的含糊嘟囔,有早年殖民者的法语咒骂,还有些咿咿呀呀的腔调,像是女人在哭,又像是孩子在闹,嗡嗡地往脑髓里钻。听着听着,心里头莫名冒火,攥着罗盘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找块石头狠狠砸一顿才痛快。
“是矿脉自己成了咒。”我往旁边退了两步,躲开那股往上涌的怨气,后背早被冷汗浸透了。这地方哪是出钻石,是埋了太多苦。殖民时期那会儿,多少奴工被铁链绑到这儿,白天被皮鞭抽着挖矿,夜里就挤在漏风的棚子里,饿死、累死、病死了,尸体直接往矿坑里扔,连块裹尸布都没有;后来换了主人,矿难也没断过,前几年还有次透水,三十多个矿工没上来,血和泪早顺着矿道渗进了土里。
那些绝望的、贪的、狠的心思,没跟着人走,反倒被这钻石矿脉吸住了。钻石这东西本就性坚,能存天地间的能量,再加上百十年的血腥事催着,早把整条矿脉腌成了“怨咒”。挖出来的“血钻”看着亮,里头裹的全是这些脏东西,就像吸饱了毒的海绵。
矿工天天摸着原矿,闻着这股味儿,心神慢慢就被蚀了。地底的低语不是鬼叫,是那些攒了百十年的痛苦在跟他们说话;红眼睛也不是真有东西,是他们被怨气缠得久了,眼里瞧见的幻觉——你怕啥,那眼睛就长啥样,怕蛇的见着蛇眼,怕爹妈的见着亲人眼。这哪是单个的鬼,是整个矿场都成了邪地,连风都带着毒。
“先停工,把人全撤走。”我跟金老板说这话时,他脸皱得像颗老核桃,嘴张了张想反驳,可瞧见我指着罗盘上的死螺旋,又瞅了瞅坑边缩着发抖的矿工,终是咬着牙点了头:“听你的,撤!”
我让人砍了当地的黑木,那木头沉得很,扔水里都不漂,属阴,最能吸怨气。又让人牵来两头骆驼——当地把骆驼当圣兽,说能通天地,取了骆驼血,混着朱砂往木头上涂,雇了个老木匠,雕了十二根镇煞图腾柱。柱上刻满了“解怨”的符文,还有些当地部落的平安符,围着矿坑插了一圈,柱顶都挂着铃铛,风一吹就“叮铃”响,倒压过了些呢喃声。
柱子刚立好,风里的呢喃声就弱了些,罗盘指针也没那么疯了,虽还往坑底指,却不再画螺旋了。金老板松了口气,我却摇了头:“这只是挡着,要解根,得让那些苦处散了。”
我让人去附近的部落请了老祭司。老祭司脸上刻着世代相传的花纹,手里攥着根蛇头杖,走路时背驼得像座桥,却腰杆笔直。他到矿坑边一站,没看罗盘,光闻了闻风就叹了口气:“埋了太多人,大地疼了。”
按部落的规矩,我们杀了两头羊、一头牛,把血洒在坑边的红土里,老祭司闭着眼坐在血圈里,嘴里念着古老的咒文。他的声音苍老得像风刮过枯树,忽高忽低,有时像在哄孩子,有时像在跟人讲道理——是在跟大地和死魂说话,求它们息怒。
同时,我在坑口堆了堆柴火,混着犀角粉、檀香木,还撒了大把硫磺——硫磺能破邪,犀角粉能镇惊,都是爷爷传下来的老法子。等老祭司的仪式完了,我划了根火柴扔进去,火“轰”地烧起来,红堂堂的,烟裹着药味往坑底钻,呛得人直咳嗽。
刚烧没一会儿,坑口的风突然急了,呢喃声又响起来,这次听得更清楚,像有无数人在哭,在喊,“放我出去”“我要回家”的声音混在一块儿,听得人心头发酸。火越烧越旺,火苗蹿得有两人高,烧了三天三夜,夜里看过去,整个矿坑像围了圈火墙。
到第四天早上,火慢慢小了,烟变成了淡白色,风里的怨念散了大半。我再站在坑边往下望,心里头不冒火了,太阳穴也不跳了,罗盘指针只微微抖了抖,不再死盯着坑底。老祭司蹲在坑边,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土,突然笑了:“昨夜梦见好多影子往沙漠里走,走得慢慢的,没回头,像是松快了。”
矿场最后还是封了。金老板让人拉了两车石头填了坑口,又立了块青石碑,上面没写字,就刻了个简单的符号——是当地表示“安息”的意思,是老祭司教的。金老板亏了大钱,走的时候却没敢多嘴,只是塞给我个沉甸甸的包,我没接,指了指石碑:“有些账,不是用钱能算清的。”
离开时,红土上的风还在刮,只是没了那股呛人的怨念。车过荒原时,我瞧着窗外的红土,突然想起那些亮晶晶的钻石——店里摆着时多金贵,谁能想到里头裹着的,竟是百十年的苦?人总贪那点光,却忘了光底下藏着多少黑。
这地底的低语,说到底,是给贪心人提的醒:沾了血的东西,再亮也暖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