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官邸的会议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留下头顶几盏吊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长条桌旁将星云集的与会者们笼罩在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中。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香烟的混合气味,但驱不散那份凝重。
关于是否应约翰国要求出兵缅甸的正式军事委员会高层会议,正陷入一场典型的、各怀鬼胎的争吵。
军政部长何应钦首先抛出了约翰国人的正式请求,并简要陈述了缅甸对于维持滇缅公路这条国际援助生命线的重要性。
他的话音刚落,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孔祥熙便扶了扶金丝眼镜,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开了腔:
“诸位,此事关乎我中华民国在国际反法西斯同盟中的地位与声望!”
孔祥熙声音洪亮,试图先声夺人:
“约翰牛虽则傲慢,然其终究是我等盟友。
如今彼等求援于前,我等若袖手旁观,岂非令国际友邦寒心?
日后争取援助,难免平添波折。
且滇缅公路之重要性,不言自明,保卫缅甸,即是保卫我自身之命脉。
于公于私,此兵,当出!”
他话音未落,军令部次长刘斐便冷冷地插言道:
“孔副院长高瞻远瞩,心系国际观瞻,卑职佩服。然则军国大事,恐非仅凭观瞻可定。”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沉肃:
“根据军令部最新汇总之敌情通报,小鬼子近期于华中、华南乃至华北各战场,大规模增兵,初步判断,新增兵力不下二十个师团,总兵力恐达三十万至四十万之众!
其战略意图极为明显,旨在加强对我正面战场之压力,寻求决战。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各路大军皆需严阵以待,枕戈待旦。
此时分兵远征,深入缅北丛林瘴疠之地,后勤保障困难,地形气候陌生,更需与心怀叵测之英军协同……
此举无异于剜肉补疮,若国内战线因此有失,孰轻孰重?”
刘斐的话引来了不少职业将领的暗自点头。
又有一位挂着上将军衔,与桂系关系密切的将领慢悠悠地说道:
“是啊~!缅北那地方,山高林密,补给线拉得那么长,约翰国人自己都守不住,让我们去?
到时候补给跟不上,指挥权又不明,这仗怎么打?
别是替别人当了炮灰,还捞不着好。”
“话不能这么说,盟国协作,本就应该相互支持……”
“支持?我看是让我们去填线!”
“国内小鬼子大兵压境,此时远征,风险太大!”
“但滇缅路一断,国际援助断绝,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会议室里顿时乱成一团,主战派、反对派、骑墙派各执一词,争论的焦点从军事利弊渐渐滑向了派系利益和资源分配的暗中角力。
有人看似分析局势,实则为自己麾下部队可能被抽调而叫苦;
有人则可能暗中得了英方的某些许诺,极力促成此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吵嚷嚷,莫衷一是。
端坐主位的蒋某人,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贯彻他意志的决策,而不是眼前这锅大杂烩式的争吵。
这些人口中的道理,他何尝不知?
缅甸的重要性,他比谁都清楚;
国内的压力,他也感同身受。
但他更恼怒于这种混乱的局面,恼怒于这些人只顾自身小算盘,而无视他作为领袖的权威和全局的考量。
“砰!”一声闷响。
蒋某人的手掌重重拍在光滑的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喧闹的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那张铁青的脸上。
一声经典的怒骂打破了寂静:“娘希匹!吵!吵!吵!就知道吵!国家大事,是让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吗?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会议到此为止!敬之、辞修、雨农,你们留下。其他人,散会!”
被点到名的何应钦、陈诚、戴笠肃然应诺。
其余众人如蒙大赦,又带着几分不甘和猜测,纷纷起身离场。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再次关上,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只剩下核心圈子的几个人。
气氛依旧凝重,但少了方才的嘈杂。
蒋某人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怒气,他走到巨大的缅甸及大夏西南地区军用地图前,沉默地审视着。
他背对着几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约翰国人,靠不住滴~!但缅甸,不能丢~!滇缅公路,更不能断。”
何应钦连忙接话:
“委座明鉴~!出兵势在必行,只是这出兵规模,部队序列,以及……指挥人选,需慎重定夺。”
“嗯~!”蒋某人转过身,目光落在陈诚身上:
“辞修,远征军总司令一职,你以为谁人合适?”
陈诚早有腹稿,挺直身体回答:
“委座,卑职以为,罗卓英将军可担此重任。尤青(罗卓英字)兄资历深厚,久历战阵,处事稳重,且善于协调各方关系,必能贯彻委座意图,处理好与英军之协同事宜。”
蒋某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罗卓英属于陈诚的土木系,但确实能力全面,资历也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就定罗卓英吧~!”
总司令定了,接下来便是更为关键的副司令人选,这往往意味着实际在前线掌握核心部队、承担主要作战任务的将领。
何应钦提议了几个老牌将领的名字,如杜聿明等。
蒋某人听着,未置可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并不十分满意。
这些将领要么派系色彩过于鲜明,要么在他看来锐气已失,要么……他有着别的考量。
陈诚观察着蒋某人的神色,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委座,卑职有一人选,或可考量。”
“讲。”
“新任宪兵第一军军长,严明翊。”
这个名字一出,何应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一直沉默旁听的戴笠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蒋某人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看向陈诚:“理由?”
陈诚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阐述:
“其一,明翊所部久驻昆明,对滇西、缅北边境之地形、气候颇为熟悉,其部队日常训练亦有针对丛林山地作战之内容,以其为先锋,可迅速适应环境,减少非战斗减员。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蒋某人的反应,才继续道:
“其二……明翊自调驻昆明以来,整肃地方,兴建基地,练兵有方,成绩斐然,然……风头确也过盛了些。
委座当初调其赴昆,本有历练沉淀之意,如今看来,昆明一地,已难磨其锋锐。
不若借此远征之机,将其置于更为复杂严峻之国际战场,既能用其锐气为国建功,亦是对其心志能力之进一步磨砺。”
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所谓“磨砺”,既是培养,也是控制,将其调离已经经营得铁桶一般的昆明,置于一个完全陌生、必须依赖中央补给和支持的环境。
陈诚继续道:
“其三,明翊所部,名为宪兵第一军,乃委座之宪兵直属部队,堪称委座亲兵。
以此等精锐为远征先锋,足显我大夏对盟国事务之高度重视与诚意,在国际上亦是委座之颜面。”
陈诚压低了声音:
“其四,亦是关键。远征军出国作战,远离后方,所能倚仗者,唯有国家,唯有委座。明翊纵有千般本事,在异国他乡,若无委座支持,亦是寸步难行。
此正可让其深切体会,何为国之所依,何为领袖之苦心与权威。”
蒋某人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认同。
陈诚的这几条理由,尤其是第二和第四条,确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严明翊是一把好刀,但刀太锋利,握不好容易伤到自己。
如今有个机会,既能让这把刀去劈砍外敌,又能借着复杂的战场环境和绝对的依赖关系,将刀柄更牢固地握在自己手中,确实是一举多得。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蒋某人手指偶尔敲击椅背的轻微声响。
何应钦见蒋某人意动,也不再提出异议。
戴笠更是事不关己,默不作声。
蒋某人终于开口,做出了决定:
“好吧~!就任命严明翊为远征军副总司令,其所部宪兵第一军,改为远征军先遣部队,限期做好开拔准备,待命入缅!”
“是!”陈诚与何应钦齐声应道。
蒋某人的目光又转向戴笠:“雨农。”
“卑职在。”戴笠立刻躬身。
蒋某人的语气意味深长:“远征军出国,情况复杂。情报工作至关重要。多派些得力人手过去,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尤其是……要确保消息灵通。”
戴笠心领神会,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恭敬地回答:
“卑职明白,请委座放心。”
决议就此形成。
大夏远征军的雏形,在黄山官邸这间密闭的会议室里,伴随着权术的权衡与算计,初步勾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