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
枣阳地区~!
第五战区司令部“诱敌深入,相机歼敌”的战略意图是清晰的,但战场从来不会完全按照指挥部的沙盘推演进行。
小鬼子的进攻锋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熨烫着大夏军队的防线。
许多部队在激烈的交火和频繁的机动中被撕裂、打散,成建制的抵抗逐渐被无数股溃兵和失散人员所取代。
整个枣阳以东、以北的广阔区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旋涡。
丢失了电台的连排,找不到营部的班组,以及更多像王尚这样与直接上级失散的士兵,在这片被炮火反复耕耘的土地上茫然地移动着。
王尚趴在一道被炸塌了半边的田埂后面,身上覆盖着泥土和杂草,只露出一双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他是一名参军刚满一年的新兵,但这个“新兵”的含金量不同——他来自昆明,是那个以严苛和高效着称的新兵训练基地出来的毕业生。
也正是在那个基地,他和他的班长,还有几十个弟兄,一起熬过了地狱般的训练,一起领到了同样的制式军装和武器。
班长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上级,更是他在这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安全感来源。
可现在他把班长弄丢了。
就在两天前,他们排负责掩护连主力侧翼转移,遭遇了小鬼子一个中队的猛扑。
炮弹像犁地一样把他们的阵地翻了好几遍,机枪子弹泼水般扫过。
等他从一个弹坑里爬出来,晃掉满头满脸的泥土,阵地上已经看不到几个活人,更找不到那个总是吼着“跟紧我!”的熟悉身影。
慌乱,一种深入骨髓的慌乱瞬间攫住了王尚。
没有班长的指令,没有班长那宽厚的背影在前面引路,他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方向的船,在惊涛骇浪中随时可能倾覆。
“不行,得找到班长!”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包括对死亡的恐惧,包括归建的念头。
他固执地认为,只有找到班长,他才能重新获得那种被保护、被指引的安全感。
于是王尚开始了他的寻人之旅。
他严格遵守着基地教官反复灌输的敌后生存准则:
昼伏夜出,利用地形地物隐蔽机动。
白天,他寻找弹坑、废墟、茂密的灌木丛,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只进行必要的观察。
夜晚,他才像幽灵一样行动,沿着记忆中部队可能撤退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他的装备很齐全,甚至可以说精良。
一支保养得锃光瓦亮的汉阳造八八式步枪,枪膛线完好,射程内的精度极高。
子弹袋里还有六十多发七九尖弹。
四枚木柄手榴弹整齐地插在胸前的武装带上。
腰间挂着一个水壶,一个干粮袋(虽然已经快空了),以及一把基地配发的、开了血槽的精钢刺刀。
这些装备,加上他脑子里被强行灌输了无数遍的步兵操典、战术动作和野外生存知识,构成了他在这片死亡地带活下去,并寻找班长的唯一资本。
第一个夜晚,他在一条干涸的河床旁,与两名脱离大队出来搜刮财物的小鬼子士兵迎面撞上。
那一刻,王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被鬼子发现了!他们会抓住我,我就找不到班长了!’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冰冷的行动。
几乎是一种肌肉记忆般的反应。
他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翻滚,躲入河床边一块大石头的阴影里。
两名小鬼子显然也发现了他,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就冲了过来。
王尚深吸一口气,迅速举枪,瞄准。
基地里打了上百发子弹形成的射击记忆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屏住呼吸,食指预压扳机。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冲在前面那个矮壮的小鬼子胸口爆出一团血花,应声倒地。
另一名小鬼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溃兵枪法如此精准。
就这短短一瞬,王尚已经利落地拉动枪栓,退壳、上膛,第二发子弹几乎没有瞄准,凭借感觉再次击发。
“砰!”第二名小鬼子眉心中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王尚的心脏还在狂跳,但他迅速检查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敌人后,猫着腰冲到尸体旁,快速搜检了一下弹药——他拿走了所有能找到的友坂步枪弹和两枚九七式手雷,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念叨:
‘班长说过,遇到落单的鬼子,要果断清除,不能留后患……我这是按班长教的做的。’
第二天夜里,他为了绕过一个小鬼子占据的村庄,多绕了几里地,结果在天快亮时,误打误撞摸到了小鬼子的一个小型临时兵站附近。
那里停着几辆马车,堆着一些木箱,还有几个鬼子兵在哨位上来回走动。
王尚趴在距离兵站约两百米的一个土坡后面,用杂草做了简单的伪装。
他看着那些鬼子兵,心里一阵烦躁:‘就是这些家伙,到处打仗,害得我跟班长失散!还占着路,耽误我找人!’
一种“被欺负”了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摸了摸武装带上的手榴弹,又看了看刚刚从鬼子尸体上摸来的两枚九七式手雷。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他们也乱一乱,我好过去。’
他仔细观察了兵站的布局,特别是那堆叠在一起的木箱区域,判断那里可能是弹药或者重要物资。
他耐心地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哨兵换岗之后出现短暂松懈的时机。
利用低姿匍匐,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距离兵站不到一百米的一个弹坑里。
取出两枚木柄手榴弹,拧开尾盖,拉出拉火环,将导火索在手指上绕了一圈。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站起,奋力将两枚手榴弹投向那堆木箱,紧接着,又把那两枚缴获的九七式手雷也扔了过去。
“轰!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木箱被炸得粉碎,引发了二次爆炸,火光冲天而起,整个兵站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鬼子的叫喊声、哨子声乱成一团。
王尚看都没看战果,转身就跑,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借助地形掩护,迅速远离这片区域。
他心中甚至有点小小的解气:‘让你们追我,让你们挡路!’
他的爆破行动显然激怒了小鬼子。
随后的一天里,一支约十五人的小鬼子小队,沿着他可能撤离的方向展开了追踪搜捕。
王尚察觉到了身后的追兵。
他利用在基地学到的反追踪技巧,时而涉水,时而行走在坚硬地面上,甚至故意布下一些简陋的陷阱误导敌人。
但鬼子里有经验丰富的老兵,一直紧咬不放。
在一处相对复杂的丘陵灌木地带,王尚决定不再跑了:‘没完没了!不把他们干掉,我怎么找班长?’他再次被“逼”到了必须反击的境地。
他选择了一个理想的伏击点——一段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的灌木丛,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视野良好,侧翼有巨大的岩石提供掩护。
他迅速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射击阵地,检查了步枪和弹药。
当那支小鬼子小队呈散兵线小心翼翼进入射界时,王尚冷静得像一块石头。
他记住了班长和教官的话: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优先击杀军官和机枪手”。
他稳稳地端起汉阳造,瞄准了那个走在前面,时不时挥舞军刀的小队长:
“砰!”
枪响人倒。
小鬼子小队顿时一阵骚乱,机枪手刚把歪把子轻机枪架起来,王尚的第二发子弹已经到了,精准地命中其头部。
接下来的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猎杀。
王尚利用地形优势,不断变换射击位置,汉阳造步枪在他手中发挥了惊人的精度。
每一次短促而精准的点射,都必然伴随着一名小鬼子士兵的倒下。
小鬼子试图发起冲锋,却被他用手榴弹和精准的步枪火力压制回去。
战斗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当最后一名试图迂回的小鬼子士兵被他用刺刀解决在岩石后面时,这片丘陵地重新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十几具小鬼子的尸体。
王尚喘着粗气,靠在岩石上,快速给步枪压满子弹。
他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衣服被灌木刮破几处,毫发无伤。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摆脱麻烦的轻松:‘这下应该能清静一会儿,可以继续找班长了。’
他收拾好装备,甚至没时间去仔细搜刮战利品,只补充了一些步枪弹和一枚还能用的手雷,便再次隐入山林,继续他那看似茫无目的,却又目标明确的旅程。
他并不知道,他这一路“慌张”的寻人之旅,所制造的动静——被清除的巡逻队,被炸毁的兵站,被全歼的搜索小队——已经开始在其他的溃兵和当地百姓口中流传。
一个关于“独行战神”或者“幽灵射手”的传说,正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悄然滋生。
而此刻的王尚,只是小心翼翼地爬上一座小山的山顶,借着黎明前的微光,举起一副从鬼子小队长尸体上找到的望远镜,焦急地扫视着远方雾气缭绕的山谷和村庄。
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地呼唤着:
“班长……班长……你在哪儿啊……”
“我可不能没有你啊,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