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包裹着残躯,咸腥的气息混合着硝烟与腐臭,无情地灌入鼻腔。铅灰色的天幕低垂,细雨淅沥,敲打着漂浮的碎木与残骸,也敲打着曲微尘近乎麻木的神经。每一次微弱的浪潮涌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提醒她仍苟活于这炼狱般的人间。
她艰难地划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依靠本能向不远处那块漂浮的木板靠近。伊米尔正死死抓着木板边缘,另一只手奋力托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陈涛。两人的脸色都灰败如纸,在冰冷的海水中瑟瑟发抖。
终于,曲微尘触到了粗糙的木缘,用尽最后力气攀住。冰冷的触感让她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剧烈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带着腥甜味的酸水,眼前阵阵发黑。
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可这“活着”,代价何等惨烈。傅青云先祖燃尽残魂,形神俱灭,只为她争得一线生机。“星火”核心黯淡无光,沉寂在丹田最深处,仿佛燃尽的灰烬,与她的联系微弱到几乎断绝。这具借来的躯壳,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经脉寸断,修为暴跌至谷底,比寻常凡人强不了多少。更可怕的是灵识的创伤,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思考都带来钻心的痛楚。
而最让她心悸的,是意识沉沦前,于那寂灭心核崩溃的毁灭光澜中,惊鸿一瞥看到的——那道自无尽深渊中缓缓睁开的、冰冷、漠然、仿佛俯瞰蝼蚁般的……眼神。
那是什么?是“源初之暗”真正的本体意识?还是比“播种者”、“收割者”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傅青云先祖以彻底消散为代价干扰“秩序之锚”,是否意外惊醒了某个不该醒来的东西?
未知带来最深的恐惧。与这潜在的、维度更高的威胁相比,眼前这片东海废墟的惨状,反而显得……“寻常”了。
“曲……曲顾问……”伊米尔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努力将陈涛的身体往木板上推了推,自己大半身子还浸在冰冷的海水里。“陈少校……情况很糟……失血过多,内腑重创……海水太冷……撑不了多久……”
曲微尘强忍剧痛,探出微弱的灵识扫描陈涛。情况确实危急,心脉如同风中残烛,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这片海域弥漫的稀薄灵气(或许该称为残存能量)充满惰性与污染,根本无法吸收疗伤。没有药物,没有安全环境,甚至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没有。
绝境,一如既往。只是这次,她连点燃“星火”的力量都已失去。
“先……上岸。”她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必须离开海水,找到稍微干燥、能避雨的地方,否则不等追兵或怪物到来,寒冷和伤势就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三人依靠着这块不大的木板,随着潮汐,艰难地向不远处那片已成废墟的海岸线漂去。昔日繁华的港口城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钢筋水泥扭曲地指向天空,如同巨兽的骸骨。海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和泡得发胀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被邪能侵蚀的海洋生物的,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每前进一米,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曲微尘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下沉,冰冷的海水仿佛要冻结她的灵魂。她只能死死咬住舌尖,依靠刺痛维持清醒,同时不断回想傅瑾宸消散前的眼神、木岩祭司启动放逐仪式时的决绝、以及傅青云先祖那最后的守护……这些画面,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燃料。
不知过了多久,木板终于触到了实地。是一片被海水半淹没的、布满瓦砾的浅滩。雨依旧下着,天色愈发昏暗。
“上……上岸了……”伊米尔几乎虚脱,连拖带拽,终于将陈涛拖上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倾斜的水泥板。曲微尘也挣扎着爬上岸,瘫软在地,剧烈喘息,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可怜的清醒。
她环顾四周。废墟死寂,只有风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怪异嘶吼。邪能的污染在这里相对稀薄,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死气同样令人窒息。这里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暂时没有活动的魔物踪迹。
“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生火……保暖……”伊米尔凭借技术官的冷静,开始艰难地搜集周围可用的东西——几块破碎的帆布,几根湿漉漉的木头,甚至从一具士兵遗体上找到了一个未完全损坏的水壶和半块压缩饼干。
曲微尘挣扎着坐起,尝试调动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混沌之气。气流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蠕动,带来刀割般的痛楚,效果微乎其微,连烘干衣物都做不到,更别提疗伤。她苦笑着放弃,将希望寄托在伊米尔找到的那点物资上。
在伊米尔的努力下,他们用找到的帆布在水泥板下搭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勉强遮雨。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找到的打火石和一点点残存的能量电池短路火花,终于点燃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一丝寒意,也带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明和希望。
伊米尔将水壶里仅存的一点淡水喂给昏迷的陈涛,又小心地用雨水浸湿布条,擦拭他胸口的恐怖伤口。伤口周围已经发黑溃烂,散发着腐臭,显然带有邪能侵蚀。伊米尔束手无策,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清理。
曲微尘看着篝火,感受着体内死寂的“星火”核心,心中一片冰凉。没有力量,在这末世寸步难行。陈涛需要专业的救治,他们需要食物、药品、安全的据点……而这些,现在都是奢望。
“伊米尔……”她轻声开口,“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或者……痕迹……”
伊米尔点点头,强打精神,拿起那半块屏幕碎裂的控制面板,尝试启动。面板闪烁了几下,最终只亮起一丝微光,大部分功能失效,只能进行最基本的能量辐射检测和微弱信号接收。
他小心翼翼地以窝棚为中心,在雨中缓慢移动,检测着。片刻后,他返回,脸色更加凝重:“辐射水平……很高,但不是核辐射,是那种邪能污染残留……信号干扰极强,接收不到任何联盟或抵抗军的通讯波段。附近……有微弱的生命反应,但很杂乱,不像是人类,可能是变异鼠或辐射蟑螂之类的……另外,”他顿了顿,指向废墟深处的一个方向,“那个方向……大概两公里外,检测到一股相对稳定……但非常微弱的能量源信号……很奇特,不像是邪能,也不是常规能源,信号特征……有点熟悉,但数据库损坏,无法比对。”
能量源?曲微尘心中一动。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一个非邪能的稳定能量源?是某个残存的避难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能……判断……是什么吗?”她问。
伊米尔摇头:“信号太弱,无法分析。但至少……不是充满攻击性的邪能源。或许……可以去看看?呆在这里也是等死。”
去看看?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穿越两公里危机四伏的废墟,无异于一场豪赌。但伊米尔说得对,留在这里,只有慢慢衰竭而死。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陈涛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的气息更加微弱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休息……一刻钟……”曲微尘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状态,哪怕只能恢复一丝力气,“然后……出发。”
雨,依旧下个不停。篝火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残火余烬,能否在这绝望的废墟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一刻钟后,曲微尘挣扎着站起,将陈涛背在背上(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让她再次晕厥)。伊米尔搀扶着她,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微弱能量源的方向,隐没在雨幕和废墟的阴影之中。
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但停下,即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