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隽的苏醒,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定心石,各方势力围绕此事的波澜暂时平复,进入了紧张的收尾阶段。
姜忱强忍悲痛,以最高规格料理了姜震起的后事。
这位为家族、为承诺付出生命的老家主,在姜家子弟肃穆的送行中,归于姜家禁地,与历代先祖长眠。
顾永年在红石庄园听取了江水溶关于“光明之眼”及其背后惊世阴谋的汇报,这位历经风浪的老人也面色凝重,意识到未来将面对的,是一场远超商业竞争的、涉及种族存亡的隐秘战争。
他当即动用所有资源,开始暗中布局,并为了感谢姜震起舍身救回严隽的义举,派人送去了足以令任何家族动心的厚重谢礼——包括稀世的药材、古董以及巨额的资金。
然而,姜忱却婉拒了绝大部分财物,只恭敬地收下了一副由顾永年亲笔所书的挽联:
“震古烁今,义薄云天扶危难;
起死回生,恩同再造铭心间。”
这副挽联,既褒扬了姜震起的功绩与品德,也暗喻了顾家与姜家自此缔结的、超越世俗财货的友谊与盟约。
姜忱将挽联郑重悬挂于姜家祠堂,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石庄园,主卧室内。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下温暖的光晕。
严隽被安置在柔软的大床上,虽然依旧虚弱,面色苍白,但生命体征已经平稳,那双清冷的眸子重新有了神采,只是偶尔会闪过一丝历经生死后的恍惚与疲惫。
江水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公司事务、外界纷扰全都抛到了一边。
他肩膀的伤只是做了简单处理,纱布下还隐隐透着血色,但他浑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人身上。
江蓓儿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或者用冷漠武装自己。
她会默默地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会在严隽偶尔因噩梦惊醒时,虽然不说话,却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她甚至会在无人注意时,偷偷模仿严隽整理头发的细微动作。
这个智商超群、性情凉薄的小姑娘,用她自己的方式,无声地打开了一道缝隙,尝试着去接纳这个曾经“抛弃”她、却又为她父亲舍命、如今脆弱地躺在床上的……妈妈。
血缘的牵引,生死关头的震撼,以及内心深处对完整家庭的渴望,正在一点点融化她心外的冰层。
江水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
他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严隽,喂水、擦汗、调整靠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脸上移开,那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庆幸,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沉甸甸的珍爱。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什么叫“失而复得”。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
那个在枪口前决绝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烙印,也让他更加明确了这个冰山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
夜深人静时。
佣人和医生都已退下,江蓓儿也在芳姐的安抚下回房睡了。
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床头一盏暖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严隽已经睡着,呼吸均匀而清浅。
江水溶却毫无睡意,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恬静而美好。
他想伸手去碰碰她的脸颊,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场幻梦,手指抬起,却在半空中顿住,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他想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倾诉他满心的余悸与爱意,身体微微前倾,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担心她伤势未愈,承受不住任何额外的打扰。
他就这样僵坐着,像一个守着绝世宝藏的骑士,想靠近,又不敢唐突,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温柔与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心有灵犀,床上的严隽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悬在半空不知所措的手,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深情。
她虚弱地抬起手,轻轻覆上了他放在床边、因紧张而微微攥拳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别看了……”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快上床来睡吧。”
她顿了顿,迎着他有些错愕的目光,轻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依赖:
“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睡得踏实。”
这句话,如同春风,瞬间吹散了江水溶所有的犹豫和小心翼翼。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酸楚涌上他的心头,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小心的和衣在她身侧轻轻躺下,保持着不会压到她的距离,却又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体温。
严隽感受着身边传来的、令人安心的热源和气息,重新闭上了眼睛,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很快便再次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然而,躺下的江水溶却依旧没有睡意。
他侧着身,在朦胧的暖光下,凝视着严隽近在咫尺的睡颜。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勾了勾严隽放在身侧的手指尖。
那细微的触碰,让严隽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只是从鼻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嗯……?”
她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慵懒和沙哑,比白日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柔软。
江水溶的心像是被这声轻哼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酸涩的满足。
他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又像是积攒了太多后怕,不吐不快:
“严隽,”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温柔,
“你知道吗?你这次……真是吓到我了。”
这话语里,没有平日的戏谑痞气,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赤裸裸的坦诚。
严隽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来看他。
暖黄的灯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细碎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无声的理解。
“……怕我回不来吗?”
她轻声问,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眼底深处,却映照着他写满担忧的脸。
江水溶深深地望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复杂的心绪只化作一个极其郑重的单音:
“嗯……”
这一声“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那段等待时光里所有的焦灼、恐惧和绝望。
他握住她的手,力道稍稍收紧,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来驱散心底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以后,”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哀求的意味,
“别再那样了。别再……挡在我前面。”
严隽回望着他,没有立刻答应。
她想起了那一刻,子弹呼啸而来,她几乎是没有思考,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回想起来,她并不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
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坚定,“我可能……还是会那么做。”
江水溶的心猛地一缩。
但紧接着,严隽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语气放缓了些:
“不过,我会更小心一点。尽量……我们都别出事。”
她顿了顿,看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难得地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安抚:
“为了蓓儿,也……为了你。”
这话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抚平了江水溶心底最后的不安和后怕。
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感,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又带着无尽珍视的叹息。
“好。”
他哑声应道,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我们都得好好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
严隽也没有再开口,重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力量。
这一次,她是真的安心睡去了。
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江水溶看着她彻底放松的睡颜,心中的波澜也渐渐平息,被一种巨大的、充盈的幸福感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不会碰到她,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室内,两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在温暖的灯光下,构成了一幅静谧而深刻的画面。
失而复得,方知珍贵。
往后的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此刻紧握的双手,已然给予了彼此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