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溶踏进家门时,那点属于末世兵王的警觉性,早被家里暖烘烘的饭菜香气给腌入味儿了。
他耸着鼻子,活像只闻见肉骨头的饿狼,就差喉咙里“嗷呜”一声了。
“香!闺女,是不是炖肉了?老爸的鼻子可是经过强化的,绝对错不了!”
他一边夸张地吸溜着空气,一边蹬掉脚上的鞋。
鞋飞出去的轨迹堪称豪放,一只精准命中鞋柜下方,另一只则歪歪扭扭地撞在墙角,宣告着主人归家的狂野不羁。
刚放下沉甸甸书包的江蓓儿转过身,小脸上还带着放学归来的红晕。
她刚想开口,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江水溶随意搭在玄关柜上的右手——手背上那片不规则的暗红和微微的肿胀,在灯光下异常刺眼。
“老爸!”
她声音陡然拔高,清脆得像是冰珠砸在玉盘上,瞬间冻结了江水溶那点对炖肉的幻想。
江水溶顺着闺女直勾勾的视线低头一瞧,这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甩了甩那只手:“嗨,你说这个啊?小事儿!楼道灯坏了,黑灯瞎火的,你老爸我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地太滑嘛,蹭了一下墙皮,小伤而已!”
他语气轻松,试图把这微不足道的“勋章”挥走,仿佛那真是楼道里一块热情过头的墙皮给他盖的戳。
江蓓儿根本没理会他那套“墙皮论”。
小丫头片子一个箭步上前,冰凉的小手像铁钳似的,精准地扣住了江水溶那只“蹭了墙皮”的手腕子。
江水溶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心里嘀咕:这小棉袄的手劲涨了?
“别动!”
江蓓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他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她小心翼翼地托着老爸的手,凑近那处红肿,粉嫩的小嘴微微撅起,极其认真地、轻轻地对着伤处吹了几口气。
那气息凉丝丝的,拂过皮肤,确实带走了点火辣辣的痛感。
可江水溶非但没觉得舒坦,后背反而悄悄爬上一丝凉意——闺女这眼神儿不对!
太专注了,专注得有点吓人!
那盯着他手背伤处的眼神,不像在看伤,倒像是在扫描犯罪现场的痕迹,或者……在研究一块即将被拆解的精密电路板。
果然,江蓓儿吹了几下,忽然抬起头。
那双乌溜溜、平日里盛满狡黠或沉静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江水溶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老爸,”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顿,敲在江水溶的心坎上,“伤你的人是男的女的?”
“噗!”
江水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男的女的?
这都哪跟哪啊?
他瞬间反应过来,闺女这思路歪到爪哇国去了!
他立刻开启“慈父糊弄大法”,脸上堆起一朵比太阳还灿烂的笑花,手臂一伸,不由分说地把这心思深沉的小丫头整个儿捞进怀里,对着她光洁的脑门儿就“吧唧”亲了一大口,响亮得能惊飞窗外树梢的麻雀。
“什么男的女的?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什么呢!”
江水溶抱着女儿,像抱着一只大型人形抱枕,还故意晃了晃,“都说了是老爸自己走路不长眼磕的!磕的!懂不懂?你老爸我身手盖世无双,谁能伤得了我?笑话!”
他笑声洪亮,试图用音量掩盖心底那点因为隐瞒真相而冒出的心虚泡泡。
严氏集团?李亚?炸鸡?
这些关键词要是从嘴里蹦出来,他都能预见到闺女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瞬间阴沉、化身暴走小魔王的恐怖景象。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了家庭和平(以及自己未来的炸鸡自由),必须严防死守!
怀里的小身体异常安静,没有像往常那样被逗得咯咯笑或者挣扎抗议。
江水溶的笑声不由得渐渐弱了下去,低头一看,正对上江蓓儿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汹涌。
江水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脸上那朵强撑的笑花有点挂不住了。
江蓓儿乌黑的眼珠子在他脸上缓缓转了一圈,像最精密的扫描仪。
老爸眼神闪烁,笑容僵硬,言语间全是漏洞百出的“墙皮论”……
这些刻意回避的微表情,在她强大的逻辑运算核心面前,如同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醒目。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离奇也是真相。
——老爸在维护一个人。
一个能让他受伤、且不愿在自己面前提及的人。
江南会馆近期无战事记录。
那么,目标范围急剧缩小。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浮现在她意识的核心数据库:
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那个生物学上可能与她共享基因、现实中却只带来伤害和抛弃的“母亲”。
结论:伤父者,女,且与该目标关联概率高达 99.87%。
逻辑链瞬间闭环,冰冷而坚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和冰冷杀意的暗流,无声无息地淹没了江蓓儿小小的胸腔。
她放在江水溶后背的小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掐进他外套的布料里。
对那个女人的厌恶指数,如同失控的火箭,瞬间冲破安全阈值,在内心幽暗的深渊里炸开一团刺目的猩红!
“老爸,”
江蓓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根冰冷的针,轻易刺破了江水溶试图维持的轻松氛围,“你的事,不能告诉我真话吗?比如手上这伤?”
她微微仰起小脸,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直直望进江水溶的眼底,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视和探究。
“真话?”
江水溶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那朵灿烂的笑花像是被寒风刮过,瞬间蔫吧了几分。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发顶,触感依旧丝滑,却莫名让他觉得指尖发凉。
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加笃定,更加轻松:“你这小脑袋瓜呀,就是聪明得都爱钻牛角尖了!老爸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就是真话,千真万确的真话!”
他刻意加重了“千真万确”四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叫李亚的倒霉蛋和那袋引发血案的炸鸡彻底从宇宙中抹去。
面对老爸这教科书级的敷衍,江蓓儿没再追问。
她像只终于被顺毛摸舒服了的小猫,小脑袋在他宽厚的掌心下轻轻蹭了蹭,然后干脆利落地从他怀里滑溜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
“哦。”
她应了一声,短促,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转身,小小的背影径直走向厨房,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句点。
江水溶看着女儿那过分“乖巧”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心头那点不安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一片更大的阴影。
这蓓儿……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按照她以往的个性,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飘飘揭过。
他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不好的预感甩出去,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他几步跟到厨房门口,斜倚着门框,看着女儿熟练地踩在小板凳上,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哗注入锅里。
那小小的身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拿面、烧水、准备碗筷……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这画面温馨得能上家庭杂志封面。
江水溶的心稍稍放回肚子里一点,看来真是自己多虑了。。
看着闺女这贤惠的小模样,他心头一松,被强行压下去大半天的沙雕因子又冒了头。
他忍不住叉腰,指着江蓓儿那绷着小脸、一脸严肃煮面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小小的厨房里回荡,震得锅里的水都似乎颤了颤。
“哈哈哈哈……哎哟我说闺女啊!”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小模样,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实验室调配什么毁灭地球的生化武器呢!绷着个小脸,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行行好吧闺女,咱能不能活泼点?你这老学究的样子,实在……实在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宇宙间最滑稽的景象。
然而,就在他豪迈的笑声背景音里,背对着他的江蓓儿,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
她乌黑的眼瞳深处,却是一片高速运转、冰冷无情的逻辑风暴。
目标:生物学母亲(代号:x)。
威胁等级:极高(已造成物理性伤害)。
目标状态:未知(活动区域、动机、社会关系待查)。
处置方案:
方案 A:物理性永久移除(效率最高,风险可控,需精密计划规避追查)。
方案 b:社会性抹除(制造意外事故\/精神鉴定\/经济摧毁,过程复杂,存在变量)。
方案 c:流放(需确保永久隔离,执行难度大,存在回归风险)。
……
初始评估:方案 A 可行性最优,成功率 87.2%。清除障碍,保护核心资产(老爸),符合最高行动准则。
冰冷的逻辑链条在脑海中飞速延展、碰撞、评估,每一个方案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她的小手拿起一双细长的竹筷,准备捞面。
江水溶那毫无心机的狂笑声浪,像无形的针,一下下刺在她高速运转的核心上。
那笑声里洋溢的、对她“小老头”模样的调侃,此刻在她听来,却成了某种无知的、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毫无征兆地从逻辑风暴的中心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精密计算的堤坝。
“杀母,也不是不行。”
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不经意间说出,那冰冷、清晰、毫无起伏的童音,如同零下三十度的冰锥,突兀而精准地凿穿了江水溶那夸张的笑声。
“啪!”
一声脆响,紧随其后。
江蓓儿手中那双无辜的竹筷,在她无意识的、骤然收紧的指力下,如同脆弱的枯枝,应声断成两截。
断裂的茬口,尖锐地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江水溶那震天响的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他脸上那朵开得正灿烂的笑花,如同遭遇了极寒风暴,瞬间冻结、僵硬、碎裂。
厨房里只剩下烧水壶单调的“咕嘟”声,以及那两截断筷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微弱的、却令人心悸的滚动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齿轮,艰涩地聚焦在女儿那依旧平静得可怕的侧脸上。
厨房暖黄的灯光打在她细软的头发上,勾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孩童轮廓,美好得如同天使。
然而,她刚才吐出的那几个字,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深深扎进了江水溶的耳膜,直抵心脏。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江水溶的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硬挤出来的:
“闺女……这话,可不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