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沈昭昭毫无睡意。
那七声地板的轻响,如同精准的节拍器,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一声,是沙盘灯光熄灭的瞬间;二声,是老太太鞋跟落地的顿挫;三、四、五、六、七,与那份盲文乐谱上的七个重音符,分毫不差。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跨越代际、无声传递的密语。
她翻开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家政手札》,在书页边缘那个复杂的“权”字图案旁,用极细的笔尖写下一行字:不是谁说了算,而是谁可以开口。
她清楚地意识到,昨夜的仪式只是一个序章,真正的权力交接,远未开始。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让“轮值理事”这个头衔,从一个荣誉性的摆设,变成一柄真正能撬动林家这艘巨轮的权杖。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沈昭昭以“传习所上半年运营复盘会”为由,正式邀请新任轮值理事陈嫂列席林氏家族办公室的月度例会。
消息一出,家族内暗流涌动。
按照百年来的规矩,非林氏血亲或核心管理层的“外人”,绝无可能踏入主会议室半步。
陈嫂只是个仆役出身,纵然得了老太太青睐,又怎能与一众手握实权的长老平起平坐?
会议室外,气氛微妙而紧绷。
当沈昭昭领着一身素净、神情略显局促的陈嫂出现时,几位旁支长老的嘴角已经挂上了毫不掩饰的冷笑。
就在助理准备按规矩将陈嫂引向偏厅时,会议室的门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推开。
沈昭昭的女儿念云抱着一幅巨大的手工拼贴地图,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奶声奶气地高喊:“妈妈说,陈奶奶今天当官啦,要坐正中间!”
童言无忌,瞬间打破了僵局。
众人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被一阵哄笑取代。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修远恰到好处地站起身,拉开了主位旁一张始终空置的椅子,对陈嫂温和一笑:“念云说得对。既然是传习所的官方代表,就该按官方规矩来。陈理事,请坐。”
这一声“陈理事”,掷地有声。
长老们面面相觑,想发作,却被一个孩子和一个看似顺水推舟的继承人堵得哑口无言。
陈嫂深吸一口气,攥紧的衣角松开,对着众人微微颔首,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椅子上,稳稳坐下。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静,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许多年。
会议进入年度慈善预算的讨论环节,气氛再度变得剑拔弩张。
沈昭昭看准时机,不动声色地抛出议题:“今年的预算,我提议增设一项‘女性技艺复兴基金’,专项用于扶持传统手工艺的传承与创新。”
话音刚落,一位胡须花白的长老便冷哼一声:“又是那些绣花、茶道、做点心的玩意儿,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妇人们消遣时间的玩意,也值得动用家族基金?”
“三叔公此言差矣。”沈昭昭没有丝毫退让,立即将一份打印精美的数据册分发给众人。
“这是传习所过去半年的文创产品销售额,总计八百七十万,其中海外高端定制订单占比超过四成。”她环视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这已经不是兴趣班,而是一项可以持续盈利、并且能向海外输出文化影响力的轻资产产业。”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陈嫂身上,“我建议,这笔基金的首期款项如何分配、用于哪些项目,应由我们的轮值理事参与决策。”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分权!
周曼如适时敲了敲桌子,附和道:“我查过账,去年我们捐给城外那个男子私塾的钱,足够建三个现代化的手工艺工坊了。钱花在哪里,总得听听响声。”
投票环节,再度陷入焦灼。
反对派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抱团,理由还是那句老话:“林家外务,不可交于妇人之手。”支持与反对的票数僵持不下,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千钧一发之际,会议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缓缓推开。
林老太太在管家的搀扶下,拄着一根沉香木拐杖,步履缓慢却坚定地走了进来。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老太太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长桌尽头的表决箱前,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闪着银光的顶针。
“咔哒”一声,顶针被轻轻放在了红木表决箱上。
“五十年前,”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林家遭逢大难,是我妹妹,用她名下最后的三十七分股,换了一笔钱,送了一百二十个差点被卖掉的女孩子去读书。她们后来成了医生、教师、工程师。”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天,我不问你们能不能,我只问你们,敢不敢。”
她顿了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从今天起,林氏家族办公室所有涉及女性就业、技艺传承的议案,轮值理事,具有一票否决权。”
满座哗然。
连沈昭昭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预想过老太太会支持,却从未料到会是如此雷霆万钧、颠覆规则的一招!
一票否决权,这等于是在这个特定的领域,给了陈嫂至高无上的权力。
散会后,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去。
沈昭昭没有急着庆祝,一种更深的直觉攫住了她。
她立刻回到监控室,调阅了刚才的安保记录。
画面中,林老太太离场时,并未像往常一样乘坐专用电梯,而是独自一人,沿老宅西侧那条鲜有人至的楼梯,缓缓下行。
她的脚步停在了地下档案室的门口,那是一片被尘封许久的区域。
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沈昭昭看得清清楚楚,老太太伸出手,用指间的银顶针,在斑驳的墙面上,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七下。
随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严丝合缝的墙壁,竟发出一阵低沉的机括声,一道隐蔽的铁门缓缓向内开启,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沈昭昭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立刻拨通了林修远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马上以‘老旧电路安全检修’的名义,申请西侧楼梯到地下档案室区域的最高通行权限,要快。”挂断电话前,她又补充了一句,“另外,让技术团队准备几套最先进的微型拾音设备,越小越好。”
她隐隐觉得,那七下叩击声,那扇隐藏在墙壁后的铁门,通往的不仅仅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比林家所有账本、族谱加起来,都更为古老的秘密。
真正的棋局,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