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曦仅在天边勾勒出一抹鱼肚白,林家大宅的厨房里却早已灯火通明。
清晨六点半,沈昭昭已经在灶台前忙碌了近一个小时。
她身上系着一件最普通的素净棉布围裙,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被氤氲的水汽微微打湿。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腊味提前用温水泡足了一个小时,去掉了多余的咸味,只留下醇厚的肉香。
旁边的小锅里,番茄蛋汤正咕嘟着,她掐着时间,在起锅前撒入了一小撮白糖,瞬间,一股更柔和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那是林老太太年轻时在饭桌上无意中提过一次的“老口味”,说这样吊出的鲜味,才叫家的味道。
女儿念云乖巧地蹲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肉乎乎的小手正有模有样地择着青菜的黄叶。
她仰起挂着奶膘的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妈妈,为什么外婆说,今天要回来尝尝‘未来’的味道呀?”
沈昭昭手上动作不停,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声音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未来,不是靠声音大抢来的,是像这碗汤一样,用心一勺一勺,稳稳当当端出来的。”
管家周曼如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本想让家里的大厨来掌勺,毕竟这顿饭的意义非同寻常,却被沈昭昭微笑着婉拒了。
“曼如姐,今天这顿,必须得用家里的手,沾上家里的烟火气才行。”沈昭昭的声音很轻,“老太太要的不是山珍海味,是安稳。”
周曼如看着她笃定的侧脸,心中了然。
这一餐,哪里是果腹,分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仪式。
林老太太在外面住了那么久,今天主动提出回家吃饭,就等同于将定义“家”的权力,无声地交到了沈昭昭手上。
而沈昭昭,偏偏没有选择那些能彰显厨艺的佛跳墙、八宝鸭,做的全是寻常家常菜。
这看似平淡,实则是最高明的留白——她留下了一道名为“尊重”的空位,等着老太太用自己的意愿亲自来填补。
周曼如将一小罐自己新腌的酱菜放在台子上,压低声音道:“我娘当年也常说,饭桌上的冷热远近,比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还要准。你做得对。”
饭菜将成,香气已经从厨房飘到了前厅。
就在这时,沈昭昭的手机响了,是丈夫林修远。
电话一接通,林修远凝重又带着一丝急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昭昭,出事了。城南项目的合作方,李总,临时变卦,说合同细节要重谈。他现在就在我办公室,点名要见‘真正说了算的人’,不然今天这字,他就不签了!”
“真正说了算的人?”沈昭昭眼神一凛,随即恢复了平静,锅铲在锅里稳稳地翻炒着,没有一丝颤抖。
她甚至连火都没有关小,只用那把寻常的锅铲,仿佛就能颠动整个林家的乾坤。
“你别急,”她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瞬间抚平了电话那头的焦躁,“你带他来家里。就说林家今日开家宴,不巧,请他顺便吃个便饭。也让他亲眼看看,今天这林家的主位上,到底坐着谁。”
挂断电话,沈昭昭看向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念云,柔声吩咐道:“宝贝,去把书房里那双备用的银筷子拿来,放到主座旁边。”
念云不解地眨眨眼。
沈昭昭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领,轻声解释:“你就跟下人说,外婆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怕饭菜烫着。我这个当晚辈的,提前用这双筷子替她试试温度,先温着。”
十一点半,分秒不差,林老太太由念云一蹦一跳地推着轮椅,缓缓进入了餐厅。
老太太精神矍铄,目光如炬,进门的一瞬间,视线就精准地落在了主位那张空椅子上。
当她看到椅子旁那套餐具边上,额外多出的一双被温热毛巾裹着的银筷时,那双布满皱纹、曾搅动商海风云的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玄关处传来了动静。
林修远领着一个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城南项目的合作方,业内出了名的难缠角色,李总。
李总一进餐厅,目光就在满桌家常菜上扫了一圈,眉宇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林修远说:“林总,你这可真是……别出心裁。几个亿的生意,就在你家饭桌上谈?”话语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林修远脸色一僵,正要解释。
沈昭昭却像没听见那话里的刺,优雅地站起身,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茶壶,亲自为李总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动作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李总,远道而来辛苦了。”她微笑着,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主场气势,“我们林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饭没吃踏实,天大的公事也不谈。您要是饿了,不如先尝口汤暖暖胃?”
说着,她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已经亲自拿起汤勺,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双手递到了李总的面前。
那碗汤色泽金黄,番茄的红润点缀其间,升腾的热气里裹挟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属于家的温暖香气。
那个在商场上横行霸道、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李总,看着眼前这个姿态温和却气场强大的女人,看着那碗朴实无华的家常汤,竟鬼使神差地愣住了,然后默默地接了过来。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却又暗流涌动。
饭毕,李总一抹嘴,竟是主动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和笔,大笔一挥签了字。
临走时,他经过林修远身边,脚步一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林总,你这位太太……道行可比你深,也比你狠多了。”
送走客人,餐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太太,缓缓伸出手,将那双为她“温着”的银筷,极其珍重地、慢慢地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这个动作,无声胜有声。
她让念云推着自己回房,在经过沈昭昭身边时,只淡淡地留下了一句话。
“明天,我想试试煲仔饭底下那层焦。”
沈昭昭望着老太太不再紧绷的背影,终于,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赢了。
这场主位之争,从来就不在那张椅子上,而在于谁,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安安稳稳地坐到该坐的位置上。
夜色渐深,喧嚣散尽,沈昭昭站在空无一人的餐厅里,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老太太最后那句话。
煲仔饭……那层焦。
那不是一道菜,那是下一场考试。
火候、时间、米水比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要结出完美的锅巴,金黄酥脆,米粒分明却又不焦不糊,靠的不仅仅是手艺,更是对“火”的极致掌控。
沈昭昭的眼神,穿过深夜的窗,仿佛已经看到了厨房里那跳动的火焰。
这一夜的胜利,不过是为明日的炉灶,添上了第一根柴。
新的挑战,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