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捏着手机在书房来回走了三圈。
助理凌晨发来的消息还亮在屏幕上——山市儿童福利院三年前已注销,现任法人是个叫陈素芬的中年妇女,而林氏账本上的捐赠记录持续到了上个月。
她停在落地窗前,晨光正穿透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茶几上那本账本被她翻得卷了边,十月第三周的慈善捐赠条目在阳光下泛着毛边,38万的数字像根刺扎在视网膜上。
叩叩。
王姐端着茶盘进来时,正看见沈昭昭对着账本发怔。
她把茶盏轻轻放在檀木桌上,青瓷与红木相碰的轻响让沈昭昭回神:王姐,上次说的捐赠清单,福利院那边还没送来?
送了。王姐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围裙边,不过......她压低声音,我按少奶奶说的,去银行调了流水。
那个山市儿童福利院的账户,每次收款后三天内,钱都会转到另一个私人账户——尾数8379的。
沈昭昭的指尖在账本上顿住。
她想起昨夜林修远说的,此刻这张网的线头正攥在自己手里,顺着8379的账户往上捋,说不定能拽出整团乱麻。
能查到8379是谁的户头吗?
王姐从帆布袋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我找了以前在审计部的老同事。她推过袋子,近五年的资金流向都在里面。
少奶奶你看......她翻开最上面的表格,这个账户每年接收林氏慈善基金拨款,少则百万,多则三百万。
可基金名义上是公益项目,实际支出里,有给珠宝店的打款,有高端会所的消费记录,甚至还有笔二十万的安家费打给了......她顿了顿,林老太太的远房侄女。
沈昭昭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上周林老太太在佛堂念叨老家亲戚日子苦,当时她还让厨房多备了两盒点心。
原来那些苦日子,最后都变成了珠宝店里的翡翠镯子、会所里的燕鲍翅。
王姐,把这些整理成流向表。她合上牛皮袋,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用最直观的箭头图,从慈善基金到私人账户,再到具体消费。
王姐点头时,鬓角的白发跟着晃了晃:我明白。
少奶奶要的是......
要让连账都看不懂的人,也能看出钱去哪儿了。沈昭昭抬眼,晨光里她的瞳孔像浸了蜜的琥珀,比如三叔。
林氏的家族聚餐定在每周六晚。
沈昭昭特意挑了件藕荷色旗袍,盘扣是珍珠串的,走起路来簌簌响。
她端着汤盅经过餐厅时,正看见林三叔对着清蒸东星斑皱眉——他最讨厌吃鱼,可林老太太总说鱼跃龙门是好彩头。
三叔。她在他身侧站定,汤盅里的菌菇汤飘着白雾,上次听您说地产项目需要现金流,我这儿有份......她垂眸看了眼手腕,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关于资金流向的参考资料。
林三叔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瞥了眼主位上正和周曼如说话的林老太太,伸手接过沈昭昭塞来的牛皮纸袋。
指尖触到纸张时,他眉峰一挑——这分量,不像普通报表。
昭昭啊。林老太太突然开口,坐我旁边来。她拍了拍身侧的红木椅,曼如说新收的翡翠镯子要送我,你帮着看看水头。
周曼如立刻捧出锦盒,翡翠在丝绒上泛着油绿的光。
沈昭昭凑近时,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和上次采买组那几个小姑娘用的一样。
她想起王姐说的安插自己人,突然就笑了:这水头倒是好,就是......她指尖轻轻划过镯子内侧,曼如二字太显眼了,奶奶戴出去,人家该说您偏疼弟媳了。
林老太太的眼角跳了跳。
周曼如的手指绞着锦盒缎带,指甲盖都泛了白。
沈昭昭坐回主位时,瞥见林三叔正翻着她给的资料,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
家族会议是在周一上午十点。
林氏集团的会议室里,黑檀木会议桌泛着冷光,十二把皮质转椅围出半弧。
林修远坐在沈昭昭右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关于第三季度财务报告......财务总监的声音突然被林三叔打断。
奶奶。林三叔把牛皮纸袋地拍在桌上,资料散出半页,箭头图上的红笔标注格外刺眼,林氏慈善基金怎么回事?
每年拨出去的钱,有一半进了私人账户。
我们地产那边累死累活做项目,利润率都没这么高!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林老太太的手搭在拐杖上,指节泛着青白。
周曼如的手机地响了一声,她慌忙按掉,眼神却往沈昭昭这边飘。
那是......林老太太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用于家族内部紧急事务的备用金。
紧急事务?林三叔扯过一张资金流向表,去年七月拨的两百万,三天后转到8379账户,接着打给明雅珠宝——巧了,那天奶奶刚在朋友圈晒了新项链。他又抽出一张,今年三月的安家费二十万,收款人是陈素芬,您老家侄女的婆婆?
林老太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的拐杖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昭昭身上:昭昭最懂规矩,你说......
规矩里说,所有家族支出都要上家庭预算会。沈昭昭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这些支出从未体现,若继续隐瞒......她看向林修远,后者立刻点头,我可以让审计部重新审计近五年账目。
不必了。林老太太突然捂住心口,假牙咬得咯咯响,是我考虑不周,这基金......并入统一账目吧。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周曼如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林三叔正朝沈昭昭点头,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信服:昭昭这丫头,比我们谁都清楚钱该怎么花。
散会时,林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往外走。
她经过沈昭昭身边时,拐杖尖重重磕在地上,像句没说出口的狠话。
沈昭昭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账本上那些被水浸过的红戳——有些秘密见了光,就再也捂不住了。
窗外的银杏叶开始落了,一片金黄飘在会议桌上,盖住了8379的账户尾数。
林修远走过来,把西装披在她肩上:今晚想吃什么?
我让厨房做。
沈昭昭低头整理西装袖口,指尖触到他袖扣上的林氏家徽。
她想起昨夜在书房,王姐指着资金流向表说这账户的户主是......,后面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此刻她望着林老太太离去的方向,突然笑了:吃酒酿圆子吧——奶奶不是说要给我煮吗?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资料哗哗响。
最上面那张纸的角落,林氏慈善基金几个字被吹得翘起,露出下面一行小字——账户持有人:林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