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如万千凶兽咆哮,大地被一只无形巨手撕裂,葬旗谷彻底化作一片奔流的死亡瀑布。
碎石、焦土与青铜的残骸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朝着谷底疯狂倾泻。
每一块滚落的巨岩,都像是为埋葬在此的过往敲响的丧钟。
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中,一道身影背负着另一人,如壁虎般紧贴着近乎垂直的倾斜岩壁,每一次腾挪都精准而狠厉。
陈九陵的黑衣早已被尘土与血污浸透,背上的苏绾虽然极力收敛气息,但那份重量,却实实在在地压在他那条早已不堪重负的左腿上。
那条腿曾在雪山之巅被寒铁贯穿,筋骨断裂,虽然后续以秘法重续,却留下了永远的隐患。
此刻,随着每一次发力,刺骨的剧痛便如电钻般从脚踝直冲脑海。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每一步落下,都在嶙峋的岩石上留下一个深浅不一的血印。
背上的苏绾最初还因为颠簸而意识模糊,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身下躯体那不易察觉的僵硬与颤抖。
她侧过头,恰好看到陈九陵紧绷的下颌线,汗水混合着尘土,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而他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能自己走。”
“闭嘴。”陈九陵的回应冷硬如铁,脚下丝毫不停。
“你的腿!”苏绾挣扎起来,这一下牵动了他腿上的旧伤,让他身形猛地一晃,险些坠入下方翻滚的土石流中。
他闷哼一声,用臂膀将她箍得更紧,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我说过,你现在是开启第九棺的钥匙,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累赘。别给我添乱。”
这话说得刻薄,苏绾却从他细微的喘息中听出了一丝虚弱。
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里的衣衫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撕裂,露出了皮肤上那枚狰狞的血色烙印。
烙印此刻正散发着肉眼难辨的微光,仿佛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阴火,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抚上了那片滚烫的烙印。
“钥匙也需要人来掌管,”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伪装的坚硬外壳,“可你,快要把自己烧空了。”
陈九陵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从未让任何人触碰过这个烙印,那是他所有痛苦与秘密的根源。
可苏绾的指尖,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被侵犯的暴怒,反而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宁。
两人在飞速滚落的碎石雨中沉默对视,他的眼眸深邃如渊,她的目光清澈如水。
最终,他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手臂一松,任由她滑落到地面。
苏绾踉跄一步,迅速稳住身形,与他并肩而立。
前方不远处,就是他们预定的出口,但此刻,洞口已被一块足有卡车头大小的巨石彻底封死。
唯一的希望,是巨石顶部与岩壁之间,一道仅仅能容纳手臂通过的裂缝,正顽强地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绝境。
陈九陵握紧了拳,骨节发白,正欲强行动用那会透支生命的力量,苏绾却拉住了他。
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混乱的碎石堆里飞快搜索,最终锁定在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铜板上。
她快步上前,拨开泥土,那铜板上斑驳的刻痕在昏暗中依旧清晰——那正是当年鬼市“妄街”里,那位神秘的梦诊先生摊位上的器物残片。
苏绾的指尖轻柔地划过铜板上的纹路,那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微缩机关图。
随着她指尖的划动,一丝银线在她皮肤下若隐若现,与铜板的纹路产生共鸣。
只听“咔哒”一声微响,铜板侧面弹出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细如发丝,通体乌黑的金属针。
“引雷针。”她拿起那枚针,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娘当年说这是给我防身的玩具,没想到,今天真要派上用场了。”
陈九陵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那枚小小的针上蕴含着一股极为狂暴却又被死死压制的力量。
“你要做什么?”
“你刚才救了我,现在换我。”苏绾回头冲他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
不等陈九Ling再开口,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那枚引雷针上。
霎时间,针体上的微光大盛,她口中念念有词,手腕翻转,一套繁复诡谲的“归魂针图”在她指尖成型。
“你疯了!”陈九陵脸色大变,“你体内的蛊毒刚刚稳住,强行耗费心神只会引火烧身!”
“那你告诉我,以后每一次危急关头,我都只能躲在你身后吗?”苏绾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陈九陵,这次换我断后!”
话音未落,她已将那枚吸饱了精血与地气的引雷针,闪电般插入了巨石顶部的岩缝之中!
“轰隆!”
一道远比天上雷霆更加刺目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内轰然炸开!
那不是雷,而是被引雷针瞬间引爆、汇聚的地脉煞气!
坚不可摧的巨石在光芒中寸寸崩解,化为齑粉。
出口,开了!
但苏绾的身形也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抬起右臂,只见皮肤之下,无数条银线疯狂暴起,如狰狞的毒蛇般顺着经脉向上蔓延。
毒素反噬,其势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坠地的瞬间,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陈九陵没有丝毫犹豫,箭步上前,掌心紧紧贴住她的背心。
雄浑的内力如磐石般沉稳,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注入,以“磐石守意”的法门,强行镇压那些暴走的银线。
这一次,他胸口的烙印再度滚烫,那撕裂灵魂般的灼痛感如期而至。
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再选择割裂自己的记忆去献祭。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将那份足以将人逼疯的痛苦,尽数压在了心底。
冲出山谷,清晨的雾气带着刺骨的湿冷扑面而来。
远处,林间传来阵阵密集的马蹄声与金属摩擦的锐响,偶尔还有几声短促的呼哨。
那是鬼面盟的精锐,“铁鹞骑”,他们已经开始搜山了。
“嗡——”
一阵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一辆外形粗犷、加装了防撞钢板的改装越野车猛地冲破一片灌木丛,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两人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老瘸子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他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怒吼道:“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等人家过来把你们当活靶子打吗?上车!”
陈九陵不再多言,抱起昏迷的苏绾,纵身跃入后车厢。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上,摊开着一张泛黄的地图。
那地图的路线,赫然是昨夜第九棺开启时,金光在半空中投射出的“玄清门祖庭地宫”的完整路线图。
老瘸子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身后的马蹄声远远甩开。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陈九陵一眼,沉声道:“你们这次惹出的事不小。昨晚,西南三省的地震台都同时上报了‘地下脉动异常’,现在上面已经派人下来查了。”
车辆在崎岖的山路上疾驰,苏绾静静地倚在车窗边,即使在昏睡中,她那只没有被银线侵蚀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已经黯淡无光的引雷针。
陈九陵凝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缓缓抬起手,从自己胸口的衣物内衬里,取出一小片烧得焦黑的布料。
他将这片承载着一段记忆的碎片,小心翼翼地藏入一个贴身的布袋中——那是他第一次在雪夜里,叫她“小狐狸”的那个夜晚。
他凝视着苏绾的睡颜,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我不会再烧了……剩下的,都留给你。”
后视镜中,葬旗谷早已消失不见。
远方的山脉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隐约可以看见一座饱经风霜的古老牌坊,矗立在群山之巅。
牌坊上的匾额,依稀能辨认出两个古朴的篆字:“玄清”。
而在那之下,似乎还有一行杀气凛然的小字:“心正则明,术邪必诛。”
车厢内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有引擎在低沉地轰鸣。
突然,倚窗昏睡的苏绾柳眉微蹙,握着引雷针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正陷入某个极不安稳的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