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篆刻着“情愿为引,魂契为钥,心不死,则国不灭”的金色门户,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彻底敞开了它的咽喉。
陈九陵抱着苏绾,一脚踏上通往门扉的螺旋阶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跳上,沉重得几乎要将石阶踏穿。
他身后,是龙宫主殿轰然塌陷的巨响,巨石与岩层互相挤压、崩碎,滚滚烟尘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阶梯之外,而前方,是幽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螺旋阶道,深不见底。
引路的魂契蝶,那只由他和苏绾的羁绊凝结而成的小小生灵,扑扇着一半赤金、一半幽蓝的翅膀,在黑暗中洒下一路蜿蜒的荧光,宛如一条流淌在虚空中的星河。
陈九陵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眉心那点银纹黯淡闪烁。
他用嘶哑的嗓音,对着她紧闭的双眼低声呢喃,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乞求:“你说过要我活着……那你也不能死。”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苏绾的身子猛然剧烈抽搐起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
陈九陵心中一紧,赫然发现她胸口那被青铜钥匙洞穿的伤口处,本已止住的蓝色血液竟再次渗出,而这一次,蓝血之中混杂着一缕缕比墨更黑的血丝!
鬼母的最后一缕残魂!
它竟如此阴险,将自身藏匿于苏绾的蓝血之中,随着血脉逆流而上,直奔心脉与识海,竟是想借着这具守宫祭司后裔的身躯,夺舍重生!
“杂种!”
陈九陵怒吼一声,猛然停步。
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襟,死死按住苏绾的伤口,试图阻止黑血的蔓延。
然而,那黑色的血丝仿佛是活物,带着刺骨的阴寒,竟视他的血肉为无物,顺着他的指尖疯狂钻入,一股经脉被瞬间腐蚀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他强忍着右臂被万千毒虫啃噬的痛楚,左手并指如剑,以仅存的武意通玄之境,精准地触碰到苏绾颈侧的动脉。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苏绾的、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记忆洪流,悍然冲入他的脑海。
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与苏绾相似的祭司服,正跪在归墟门前,身后是成片因瘟疫而倒下的族人。
她不忍见同胞就此灭绝,擅自开启了禁忌之门,却被门后溢出的污秽之力反噬,肉身腐化,神魂扭曲,沦为了半人半蛊的怪物。
千年的时光里,她唯一的执念,便是“重获真身”,重新做回一个“人”。
原来,鬼母也曾是这龙宫的守护者!
“你想活?!”陈九陵双目赤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低沉的咆哮在幽深的阶道中回荡,“老子今天就给你个了断!”
他不再犹豫,猛地抽出腰间的破阵矛,用锋利的矛尖狠狠划破自己的左掌!
鲜血汩汩而出,他却看也不看,直接将掌心的热血尽数抹在矛尖之上。
随即,他催动体内那缕源自陷阵营战魂的不灭残意,强行逼出了一丝微弱却霸道无匹的赤焰!
以自身精血为引,点燃战魂之火!
“滋啦——”
赤焰触碰到他掌心的鲜血,瞬间化作一条燃烧的血线,顺着他的手臂反向灼烧,精准地扑向那些已经侵入他经脉的黑色蛊虫。
紧接着,这股灼热的力量狂涌而出,灌入苏绾的体内!
火焰瞬间蔓延至苏绾的心口,她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苦嘶喊,眉心的银色符文在烈焰的灼烧下,竟开始一寸寸地崩裂!
就在此时,阶梯的入口处,一道身影踉跄而至。
赵无伤终于追了上来,他刚踏上阶梯,便看到了这如同献祭般的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身形剧震。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在他身后的阴影角落里悄然响起,是那个神秘的旧赌徒:“当年……鬼母第一个试炼那归墟之蛊的,就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个孩子……哭着,喊着娘,可她还是亲手把那碗黑色的汤药灌了下去……”
赵无伤握紧了手中的铜骰,青铜面具下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他想起来了。
在他被强行喂下蛊虫,痛苦得满地打滚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冰冷又绝望:“你要恨就恨吧,只要能活下去。”
阶梯之上,陈九陵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那股反噬的剧痛和战魂的消耗让他双目失焦,只能依靠怀中苏绾那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来判断她的方位。
他心一横,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锵!”
他猛然将手中的破阵矛狠狠插入脚下的阶梯石缝之中,矛身与龙宫地脉相连,竟引动了还未平息的余震!
一道炽热的地火顺着石缝瞬间迸裂开来,将这片幽暗的空间照得一片赤红!
而后,他一把扯开自己胸膛上缠绕的绷带,露出那道贯穿了整个胸膛、狰狞可怖的旧日伤疤。
“你要命?来啊!”陈九陵嘶吼着,竟将那燃烧着血焰的矛尖,决绝地抵住了自己旧伤疤下的心脏位置,“我这儿有颗滚烫的——比你那些冷血的傀儡,像人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竟以这道几乎将他一分为二的伤疤为媒介,发动了那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意念锚定”!
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雁门关的那个血色黄昏,三百陷阵营死士在他身后,面对着千军万马,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三百道临终前的滔天怒意与不屈战魂,被陈九陵以自身心脏为坐标,强行唤醒!
这股无形的声浪汇聚成一道毁灭性的精神冲击,穿透了血肉的阻隔,越过了空间的距离,狠狠地轰入了鬼母那缕藏在苏绾体内的残魂识海!
刹那间,苏绾体内那蠕动的黑血猛然凝滞,无数细小的蛊虫发出尖锐的哀鸣,随即在战魂的怒吼声中尽数炸裂成齑粉!
苏绾猛地睁开了双眼,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竟泛起了无比古老而复杂的金色符文。
她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枚青铜钥匙,自动悬浮而起,与前方引路的魂契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嗡——”
钥匙与蝶,一金一蓝,两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纯净无暇的净化光柱,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啊——!”
鬼母的残魂在赤焰与圣光的双重净化下,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而不甘的尖叫:“我不是恶人……我……只是不想死……”
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丝黑气也彻底化为灰烬。
阶梯的尽头,那扇巨大的金色门户光芒暴涨,仿佛一轮太阳在黑暗中升起,彻底洞开。
陈九陵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但他依然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苏绾,没有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碰。
“咳……咳咳……”苏绾在他怀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金色符文已经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她抬起手,有些虚弱地抚上陈九陵那张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颊,声音轻得像羽毛:“傻九哥……这次,换我背你。”
然而,她的手臂刚刚抬起,一股钻心的麻木感便从右肩传来,整条右臂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软软地垂了下去。
封印虽破,代价却是她这条手臂的血脉,遭受了永久性的损伤。
远处,阶梯入口的阴影中,赵无伤默默地摘下了脸上最后一片破碎的面具,露出一张布满伤痕却异常年轻的脸。
他望着上方相互依偎的两人,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复杂的低语:
“……九哥。”
阶梯尽头,那扇彻底洞开的金色门户中,光芒不再是刺目的金光,而是化为了一种深邃、稳定,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的柔和光晕。
光晕流转,不再是单纯的通道,而是一个全新天地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魂契蝶完成了它的使命,双翼上的光芒也变得纯粹而内敛。
它在两人身前盘旋,似乎在等待着他们踏出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