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陵的手指在虎符残片上微微发颤。
青铜表面的温度攀升得异常,像块刚从火盆里捞出来的炭,烫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月光下重叠的双影——银月是天上那轮,血月却像是从虎符纹路里渗出来的,正一寸寸往中间挤,像两滴要融在一起的墨。
“当——”
钟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清晰。
这次他听出了,不是风过石缝的呜咽,是真正的青铜撞响的清越。
陈九陵喉结动了动,正要抬头寻声源,左臂突然传来灼烧感。
他低头一看,臂弯处那道暗红色的人脸纹身竟在动!
眼尾的纹路像被风吹的柳枝,随着月光的节律轻轻起伏,连人中位置的疤痕都在蠕动,仿佛要从皮肤里挣出来。
“九陵哥。”
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迅速把虎符塞进怀里,转身时已恢复吊儿郎当的笑:“大半夜不睡觉,想偷我虎符?”但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时,笑意淡了——是张新绘的羊皮地图,边角还沾着沙粒,显然刚画完。
苏绾没接他的话,指尖重重按在地图上某块被红笔圈起的区域:“葬龙口。
三天前勘探队还说那是片流沙坑,今早我用机关鸢探了,裂出百丈深渊。“她的指甲在羊皮上压出白印,”你看这裂痕的走向,像不像......有东西在底下往上顶?“
陈九陵凑近。
地图上的裂痕呈放射状,中心位置画着个扭曲的骷髅头,是苏绾特有的危险标记。
他刚要开口,身侧突然掠过一阵风——蛊哑童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中间,瘦巴巴的手指死死指向北方。
三人同时抬头。
地平线尽头,一道黄沙巨柱正缓缓升起。
不同于普通的沙暴,那柱子直上直下,像根顶天立地的金色长矛,连最顶层的沙粒都保持着螺旋状,久久不散。
蛊哑童急得直拽陈九陵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在自己眼睛上戳了两下——他用只有陈九陵懂的手语说:“这沙柱在看我们。”
“收拾东西。”陈九陵突然扯过搭在石上的外衣,“天亮前出发。”
两日后,葬龙口边缘。
狂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无数把小刀子。
陈九陵眯眼望着脚下的深渊——原本该是流沙的地方,此刻裂开道黑黢黢的巨缝,谷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地面随着那声音起伏,像有活物在底下呼吸。
“矛出,沙崩!”
沙哑的女声突然炸开。
陈九陵转头,见崖边立着个枯瘦的老妇,白发用草绳随便捆着,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
她手里的拐杖头是个蛇首,蛇嘴里叼着颗血红的眼珠,正“咕噜噜”转着。
“沙蟒婆?”苏绾低呼,“你不是十年前就被鬼面盟沉进黑水潭了?”
老妇没理她,枯手往地上一戳。
蛇首拐杖触地的瞬间,地面的起伏突然加剧,陈九陵踉跄两步,差点栽下深渊。“谁动那矛,谁就是引灾人!”沙蟒婆的眼白突然翻起,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它要的不是血祭,是......”
“轰——”
地裂声盖过了她的话。
陈九陵瞳孔骤缩——谷底的沙层突然翻涌,一条数十丈长的巨蟒破沙而出!
那根本不是活物,鳞甲是碎骨和锈铁拼的,每片甲片都沾着暗红的血痂,蛇嘴里叼着半截矛尖,矛身刻满的玄鸟纹还在渗血,正是他梦中见过的破阵矛!
“九陵!”苏绾扑过来要拉他,却见他已经跃上崖边。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的断刃。“照顾好自己。”他回头笑了笑,笑容里没了平日的痞气,只剩刀锋般的冷,“这矛,我要定了。”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下深渊。
身后传来苏绾的尖叫,还有玉衡子的冷笑:“不自量力!”陈九陵下坠时瞥见空中七道黑影——玄清门的七星黑铠卫到了,为首的玉衡子手持星盘罗镜,镜面流转着星辉,七道锁链虚影从镜中飞出,直插地脉节点。
“逆天之器,岂容乱臣之后染指?”玉衡子的声音像冰锥,“萧承煜的余孽,也配执破阵矛?”
陈九陵在半空翻了个身,断刃“嗡”地出鞘。
沙暴割得他脸生疼,血顺着额角流进眼睛,视线一片猩红。
他望着下方不断逼近的沙脊,突然笑了:“你说我不配?”他反手将断刃插在沙脊上,任沙粒灌进伤口,“那我今天就用这身骨头,走完你们不敢踏的血阶!”
话音刚落,脚下的沙地轰然塌陷。
白骨铺就的阶梯从沙下冒出来,每块骨头上都刻着扭曲的咒文。
陈九陵踩上第一阶,骨面立即渗出猩红液体,腐血混着铁锈味直钻鼻腔。
第二阶,第三阶......第七阶时,他的双腿已经裂开无数血口,筋骨像是被人用细刀一寸寸割着。
“九陵哥!”苏绾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哭腔。
他抬头,见她正扒着崖边往下看,蛊哑童死死攥着她的后领。“别过来!”他吼道,声音被风撕碎,“这是魂契之试,必须......”
第十步落下时,左臂的人脸纹身突然“睁开”了眼。
陈九陵眼前一白,识海里炸开千军万马的轰鸣。
他看见大楚的玄甲军踏着血雾冲锋,看见自己(不,是萧承煜)手持长矛立在阵前,矛尖挑着敌将的头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九百年的尘埃:“主上......等您九百年了。”
“老矛灵?”陈九陵脱口而出。
这是那残魂第一次开口,他的眼眶突然发酸,像是有团火从心口烧到天灵盖。
“七星锁龙阵,起!”玉衡子的暴喝打断了幻象。
陈九陵抬头,见七道锁链已经钉入地脉,整个峡谷开始震颤。
沙蟒趁机扑来,矛尖残片闪着冷光,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陈九陵抽出插在沙里的断刃,狠狠刺进自己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落地——那些血珠悬在半空,凝成赤色符线,与蛇嘴里的矛尖共鸣。
“嗡——”
龙吟般的轰鸣从深渊炸响。
沙暴骤然停下,漫天黄沙像被无形的手抹去,露出深埋地底的巨大青铜碑。
碑文只有一行字,刻得极深,像是用矛尖凿的:“负我者生,弃我者死。”
而碑底压着的,是半具穿着大楚帅袍的骸骨。
头颅不知去向,颈骨处插着枚断裂的虎符——和陈九陵怀里的残片,严丝合缝能拼成完整的虎形。
陈九陵踉跄着走近,血从胸口的伤口汩汩流出,滴在青铜碑上。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枚断虎符上方半寸。
皮肤下突然泛起金光,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