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粗重的喘息声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口都带着血沫和死亡的铁锈味。
他干枯的手指攥紧了陈九陵的手腕,用尽最后的意志,一字一顿地嘶吼:“第三门……地宫入口……阿七会带你……点亮……剩下的灯。”
话音未落,他头颅一歪,眼看就要气绝。
苏绾箭步上前,指尖捻起一团暗红色、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泥膏,快如闪电地按在陆昭胸前狰狞的伤口上。
那“断亲泥”一触及血肉,便疯狂滋长,瞬间封住了所有创口,将他最后一口气硬生生锁在了体内。
几乎在同时,一道瘦削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身后,仿佛从影子里钻出来一般。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士卒服,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正是陆昭口中的哑卒阿七。
他对着陈九陵深深一拜,随即转身,指向一处被碎石掩盖的墙角,做了一个“下”的手势。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跟随阿七潜入地下。
一条狭窄而深邃的暗道呈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尘封已久的泥土与金属气息。
通道两壁并非平滑的石墙,而是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无数属于将士的遗物——断裂的长枪、带着豁口的残甲,甚至还有一个个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家书木匣。
苏绾的脚步忽然一顿,她秀眉微蹙,侧耳倾听。
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极细微、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嗡鸣。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划过,脸色骤变:“不对劲!这是‘音丝共振’!整条甬道,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传声阵’!”
她看向墙壁上那些遗物,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一旦魂灯被点燃,阵法激活,这些遗物中封存的数万将士临终前的遗言、嘶吼、怨念,会在一瞬间同步回放!这声音能直接冲击神魂,形成最恐怖的心理压制,足以让心智最坚定的人瞬间崩溃!”
不等众人反应,苏绾已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机关小狐,双手疾速在其腹部操作。
只听“咔嚓”几声轻响,小狐狸的尾巴弹开,喷射出无数肉眼难见的银色箔片。
这些“静频箔”如同一片无声的雾气,迅速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吸附在通道四壁,那股致命的嗡鸣瞬间被削弱了九成。
穿过甬道,第四门阵眼赫然出现。
那是一口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沉沙铁柜,柜面上以鲜血般的朱砂,刻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父子同殉”。
阿七二话不说,双手十指如同铁爪般插入坚硬的地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土工秘法,硬生生掘开了铁柜四周的地基。
众人这才看清,柜底竟连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布满诡异纹路的“血脉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不见底地没入地脉之中。
“唯有亲缘者之血,方可开启。”陈九陵喃喃自语,立刻就要割破手掌。
“等等!”苏绾一把按住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你仔细想,若你是唯一的承魂者,这世上再无第二个萧家血脉,那这道‘血脉锁链’的存在,意义何在?它要验证给谁看?”
陈九陵心头一凛。
苏绾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其父留下的玉简,灵力催动下,玉简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阵法图纹。
她飞速比对着锁链上的纹路,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悸:“我明白了!这不是验血,这是一个诱杀机关!它根本不是为了验证你的身份,而是为了猎杀你!”
她指向锁链的核心,“一旦注入真正的承魂者之血,这锁链便会瞬间反向激活,疯狂抽取你的精血与神魂,去制造一个‘伪承魂’的假象,为真正的敌人做嫁衣!”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
苏绾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小哑巴,用极快的速度在他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精准地滴入锁链的缝隙之中。
下一刻,沉沙铁柜内爆发出刺耳的机括声,无数淬毒的钢砂如同暴雨般从柜体缝隙中喷射而出,将众人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得千疮百孔!
若非苏绾及时勘破,此刻陈九陵恐怕已被吸成人干!
毒砂过后,铁柜轰然开启,通往第五门的道路豁然开朗。
第五门,名为“骑阵回旋门”。
门后是一片广阔的地下空间,三匹由白骨构成的骷髅战马静静伫立,它们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的魂火。
想要通过此门,必须同时驾驭这三匹战马,按照墙壁上复杂的“八面巡旗”路线图,完美地跑完一圈。
阿七虽身手矫健,却对骑术一窍不通。
苏绾尝试上马,那骷髅战马却狂躁不安,根本无法控制缰绳。
陈九陵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些不属于他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战场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主骑冰冷的骸骨。
“武意通玄!”
刹那间,他仿佛不再是陈九陵,而是那位统御千军万马的绝世将帅。
战马的每一次呼吸节奏,每一次骨骼的颤动,都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脑海。
他瞬间领悟了那失传已久的骑兵统御之术!
他猛地翻身跃上主骑,一股无形的王者威压轰然散开。
一道顶天立地的战魂虚影笼罩在他和三匹战马之上,仿佛为它们披上了一层实质的甲胄。
“驾!”
一声低喝,三马齐动!
蹄声不再是骨骼的脆响,而是奔雷,是战鼓!
它们的身影化作三道流光,在复杂的路线中穿梭自如,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阵法节点上,完美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
当最后一面旗帜巡过,巨大的石门应声而开。
门开的刹那,半空中竟浮现出千军万马奔袭的幻影,无数金戈铁马的虚影对着陈九陵的方向,齐声高呼:“拜见主帅!”
那声音雄浑、悲壮,直击灵魂!
陈九陵心头剧震,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些声音,并非阵法模仿,而是真实地源自于他脑海深处,那些他从未亲身经历过的记忆!
第六门,是一座由九面巨型铜镜组成的“镜狱迷阵”。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一种陈九陵可能的人生选择:有他登基为帝,君临天下的;有他解甲归田,与苏绾归隐山林的;甚至还有一面,映出了他亲手点燃九龙抬棺,将其彻底焚毁的画面。
就在陈九陵心神被镜中景象吸引的瞬间,一道阴冷的咒力悄然潜入。
躲在暗处的贺兰烈,以“焚魂咒”激活了镜中积压的无尽怨念。
霎时间,九面铜镜变得漆黑如墨,三千名手持兵刃、身躯残破的将士尸骸从镜中爬出,嘶吼着将陈九陵团团围住。
陈九陵剑意勃发,欲以雷霆之势破局。
然而他惊骇地发现,他的剑每斩碎一具尸骸,镜中的镜像反而会变得更加清晰,涌出的尸骸也更加强大。
它们要的不是毁灭,而是认同!
“将军!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吗?!”阵外,刚刚苏醒的陆昭用尽全身力气,抓起身边一面残破的军旗,用旗杆狠狠拍击地面三下,声嘶力竭地吼道,“——靠不信鬼神,只信手中刀!”
这一声怒吼如当头棒喝!
陈九陵猛然醒悟。
他不再攻击那些幻象,反而收剑而立,猛地割开自己的手掌,任由滚烫的鲜血洒在脚下的铭文之上。
“战意之火,燃!”
他以血为引,以不屈的战意为火,点燃了整个阵法的核心。
“今日我不选过去,我写未来!”
话音落,九面铜镜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轰然炸裂!
连破六门,众人终于来到第七门前。
这里空旷无比,仅剩最后三盏魂灯悬于高空,尚未点燃。
地面上,一道巨大的剑痕横贯南北,而在剑痕的中央,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刃——正是北境军神萧承煜的本尊佩剑,“破军”的残骸!
陈九陵心潮澎湃,下意识地伸手欲取。
然而,他的手刚靠近断刃三尺,便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悍然弹开。
陆昭挣扎着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断刃:“此刃已通灵,它只认旧主,非忠魂不可持!”他转向陈九陵,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您……真是他……请说出当年黑水关撤退时,副将赵破虏对您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陈九陵沉默了。
万千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哀伤与决绝,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
“三更鼓响,勿念我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半截“破军”断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嗡鸣,竟自动从地里飞射而出,稳稳落入陈九陵的掌中!
刹那间,“武意通玄”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彻底爆发,万千战场的记忆洪流汇聚归一!
“破阵剑意”冲破最后的桎梏,贯通了它的终极形态——“万军辟易”!
陈九陵身后那道战魂虚影暴涨至百丈,宛如神魔。
他手持断刃,随意向前一斩!
没有剑光,没有巨响。
只有一道漆黑的裂痕在虚空中无声蔓延,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一分为二!
远处,一直隐匿观战的贺兰烈目睹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手中那柄布满倒刺的链锤“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再也无法维持,彻底滑落,露出一张与陈九陵有七分相似,却又充满扭曲恨意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挤出一句充满了不甘与困惑的低吼:
“为什么……你也流着背叛者的血?”
与此同时,在地宫最深处,主墓碑之下,那只一直蛰伏的沙狐灵猛地仰天长啸,它的一双兽瞳之中,赫然泛起了与小哑巴额头胎记一模一样的、妖异的青紫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