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跑得更近些，陈九陵终于看清他脸上的血痕——不是外伤，倒像是被什么腐蚀出的红疮。
少年怀里的铜盒突然震了震，盒盖缝隙里渗出一线金光，映得他眼尾的泪痣发亮：“萧……萧将军！”
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像根细针扎进陈九陵太阳穴。
大楚话里“将军”二字的尾音，他在沙场上听了二十年。
他刚要迈步，后腰突然被苏绾拽住——第九盏紫黑魂灯的灯焰正疯狂扭曲，湖面下的发光菌团如活物般翻涌，母巢孢子正顺着水纹往他们这边漫。
“先解决眼前的！”苏绾指尖掐进他掌心，“那灯连的是母巢命门，你刚才在幻象里看到的废帝说过什么？”
陈九陵喉结滚动。
三百年前雨夜的画面在视网膜上闪回：废帝指缝渗血，紫灯在祭坛上投下扭曲的影，“替身已殉，真棺沉渊”。
他摸了摸左肩还在渗血的伤口，破阵矛的裂纹里传来老矛灵的闷哼：“小子，你现在锻体七层巅峰的身子骨，硬抗这灯焰……”
“抗不住就死。”陈九陵扯掉染血的袖口，露出精瘦的小臂，“但死之前，老子得把该掀的盖子全掀了。”他冲苏绾扬了扬下巴，“护好蛊哑童，这潭水要炸。”
话音未落，他已持矛跃入第九水闸。
水下的压强瞬间压得耳膜生疼，可更烫的是周身翻涌的孢子——冥萤母巢的百万银绿色颗粒裹着腐臭，像针一样扎进皮肤。
陈九陵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战魂虚影“轰”地从背后冲出来——那是具披着大楚玄甲的身影，肩甲上的镇北军狼头图腾泛着冷光，虽只能维持三息，却生生撞开一片孢子海。
紫黑魂灯就在眼前。
青铜灯座上刻着十八个殉葬宫人，灯芯那截指骨还沾着暗褐色血渍。
陈九陵挥矛砸下的瞬间，灯焰突然暴涨三尺，化作无数青灰色手爪缠上他手臂。
刹那间，无数尖叫灌进脑子：“陛下说等开棺就能回家……”“我的孩子还在宫外等娘……”“求您别锁这石门！”
“闭嘴！”陈九陵额头青筋暴起，矛尖深深扎进灯座，左肩的伤口对着灯芯用力一挤——鲜血混着他的精元“嗤”地渗进青铜纹路。
他盯着那些在火焰里挣扎的虚影，哑着嗓子喊：“你们不是替身！是被诏书骗了的忠魂！废帝说‘莫信遗诏’，他早知道真棺不在这！”
灯焰猛地一滞。
紫黑慢慢褪成赤红，像被血浸透的绸子。
水下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啼哭，那些原本扭曲的宫人虚影竟缓缓合掌，发间的银簪、裙角的锈花在水流里舒展，最后如落叶般沉向湖底泥沙。
“轰——”
水闸机关彻底崩裂。
陈九陵被反震得撞在岩壁上，却顾不上疼，只盯着湖眼深处——漏斗状的通道里，寒髓珠正悬浮在岩柱顶端，泛着幽蓝的光，而它下方，第八片玄棺残片正静静躺着。
龙首形的残片上，“承煜棺”三个字刻得极深，像要把他的魂都勾进去。
“是我的！”
白砚舟的尖叫穿透水声。
这玄清门执律长老之子不知何时潜到近前，怀里的“镇国灵枢”雏形正泛着妖异的金光。
他指尖掐出法诀，灵枢上的锁链“唰”地缠住残片，可下一秒，苏绾的惊喝就炸响：“寒髓珠在吸热量！它根本不是圣物，是锁芯！”
陈九陵猛地抬头。
原本冰凉的湖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他摸到岩壁时被烫得缩手——是地热！
蛊哑童不知何时爬到他脚边，用贝壳拼出的暗码还沾着湖水：“热流……地心……烧沸……”
“好个玄清门！”陈九陵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笑出声，“想用阳燧阵蒸干湖水破封印？行啊，老子就在水底下，烧出个天亮！”他反手将破阵矛插进地脉节点，闭目感知地下水流的节奏——武意通玄的能力如潮水般涌来，他能清晰触到山体里埋设的阳燧阵位置，那些聚集的热量正顺着水脉往湖底灌。
“反导！”陈九陵睁开眼时，瞳孔里跳动着赤金色的光，“把热量全引到第九灯座旧址！”
湖水开始剧烈沸腾。
冥萤母巢的菌团胀成巨球，表面的孢子层“噼啪”裂开，眼看就要释放致命孢雾。
陈九陵咬碎后槽牙，背后的战魂虚影突然凝实——这次不是三息，是整整十息！
玄甲上的狼头图腾仿佛活了，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
“破阵·千军贯日！”
他将战魂虚影全部注入矛身。
金色矛影如游龙般冲破水面，穿透层层雨幕直上云霄。
所过之处，萤群汽化的“滋滋”声混着阳燧阵炸裂的轰鸣，湖面腾起百丈高的蒸汽柱，像条白龙在天地间翻卷。
白砚舟被气浪掀得撞在岩壁上，嘴里涌出黑血。
他望着碎裂的灵枢，声音里全是惊恐：“你这不是人力……是灾劫！”
陈九陵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水，抬头正看见黑鳞巡卫统领单膝跪地。
铁盔下传来沙哑的声音，带着三百年前的口音：“末将……恭迎主帅归来。”他身后的巨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阶梯，壁上的浮雕正是九口石棺——其中“承煜棺”的棺盖微启，像有人刚从里面走出来。
苏绾扶着他的胳膊，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要找的自己……已经先走一步了。”
陈九陵盯着阶梯深处。
幽暗中，一双沾满泥土的靴子正缓缓踏入黑暗，靴筒上绑着的褪色护腕，是镇北军特有的玄铁鳞甲——和他记忆里，自己战死时裹在手腕上的那副，分毫不差。
深夜，荒庙的破窗漏进冷风。
陈九陵猛地从草堆里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摸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耳边还回响着水下那声“萧将军”，以及阶梯深处，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