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几乎是拖着王烁在移动。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腋下,紧紧抓着他战术背心的肩带,自己的腰则几乎被压弯成九十度。每一步都深陷在雨后松软的林地上,留下杂乱的拖痕。王烁的脚踝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沟,偶尔碰到突出的树根,会让他发出无意识的闷哼。
汗水沿着梅的眉骨滴落,混入眼中的刺痛让她视线模糊。她不敢停,身后的沼泽虽然暂时阻挡了追兵,但谁也不知道那片翻滚的泥沼能困住屠夫多久。寂静的丛林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脚步的噗嗤声,以及林间偶尔传来的、令人不安的鸟鸣。
“水……”王烁又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比之前更加微弱。
梅舔了舔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壶早已空空如也。她抬头看向四周,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阳光,难以判断方向,只能依靠怀里那个沾满泥污的指南针。
“坚持住……就快到了……”她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这话是对王烁说,更是对自己说。二十公里,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每一步都在消耗她最后的生命。
就在这时,王烁的身体猛地一颤,头无力地后仰。
“不……不能去……”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睛依旧紧闭,但面部肌肉却痛苦地扭曲起来,“信号……假的……陷阱……”
梅的心猛地一紧,停下脚步,紧张地环顾四周。“陷阱?什么陷阱?王烁,你说清楚点!”她摇晃着他,但他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假的信号?难道赵静给的汇合点是个陷阱?不可能!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王烁的系统感知到了什么?还是他高烧下的胡话?
疑窦如同藤蔓般滋生,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她看着指南针指针坚定指着的东北方向,又想起王烁在雷区和沼泽那神乎其神的指引……该相信哪个?
**与此同时,沼泽对岸。**
屠夫暴躁地一脚踢在皮卡车的轮胎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的沼泽依旧翻腾不休,浓重的瘴气和不时爆开的沼气气泡,让任何人都望而却步。
“妈的!让他们跑了!”毒蛇刺青男不甘地骂道。
技术员则满头大汗地操作着生物追踪仪,屏幕上的绿点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并且停留在一个位置,许久没有移动。
“长官,信号……信号几乎消失了。可能……可能是目标生命体征极度微弱,或者……进入了某种信号屏蔽区。”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屏蔽区?”屠夫眯起眼睛,“这鬼地方有什么能屏蔽信号?”
“大型金属矿脉,或者……特殊的地形结构,都有可能。”技术员推测道,“而且,之前信号异常波动,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接近了那个区域。”
屠夫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拿出地图,手指在东北方向的一个点上敲了敲。“他们想去这里,‘巴朗村’,那个三不管的边境村子。”
“那我们绕过去?”毒蛇刺青男问道。
“绕过去需要大半天时间,等我们到了,他们可能早就被接走了,或者藏起来了。”屠夫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狞笑,“别忘了,苏奇督老板的生意,可不只是在园区里。‘巴朗村’……也有我们的人。”
他拿起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喂,‘老猫’?是我,屠夫。有两个老鼠,一男一女,可能受了重伤,正往你的地盘跑。男的叫王烁,是个硬茬子,女的……是梅小姐。老板的意思,活的,尤其是那个男的和他们身上的东西,必须拿到。在村子里给我布个口袋,别让他们溜了……对,就是那个小旅馆,‘信使’可能会去的地方。做得干净点,别吓跑了可能的‘大鱼’。”
挂掉电话,屠夫对着手下挥挥手:“上车!我们绕路去巴朗村外守着。‘老猫’会在村里好好‘招待’他们的。”
**森林中,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相信王烁模糊的警告,放弃近在咫尺的希望?还是相信赵静的安排,赌一把?
她看着王烁苍白如纸的脸,想起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拯救自己。他的判断,几乎从未出错。
可是……如果没有接应,没有药品,王烁绝对撑不过今晚。他需要水,需要救治,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王烁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必须去村庄!哪怕有一丝希望!
她再次拖起王烁,朝着指南针指引的方向,更加艰难地前行。只是这一次,她的心中充满了警惕,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梅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体力彻底耗尽之时,前方的树木忽然变得稀疏,一丝久违的、略显刺眼的阳光透了进来!
她踉跄着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展现在眼前,一条浑浊的小河蜿蜒穿过,而在河对岸不远处的山脚下,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十栋高脚木屋,屋顶覆盖着茅草或铁皮,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巴朗村!汇合点!
希望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梅濒临崩溃的身体。她几乎要虚脱地跪倒在地。
“到了……王烁,我们到了……”她哽咽着,用力拍了拍王烁的脸颊,但他毫无反应。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过河,以及如何找到那个所谓的“信使”。村子看起来平静,但王烁的警告如同阴影笼罩在心头。
她仔细观察着村子。河边有几个妇女正在洗衣服,孩子们在岸边奔跑嬉戏,看起来一切正常。唯一显得有点突兀的,是村子入口处,有两个穿着松散制服、挎着老旧步枪的男人,正蹲在树荫下抽烟,目光偶尔扫视着通往村外的道路。
是苏奇督的人?还是村子自己的守卫?
梅不敢贸然过去。她拖着王烁,借助河岸边茂密的芦苇丛隐藏身形,缓缓向下游移动,寻找更容易渡河或者更隐蔽的入口。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下游不远处,河面变宽,水流相对平缓,有一座简陋的竹桥通向对岸。竹桥附近有一个小小的码头,系着几条小木船。一个戴着斗笠、穿着当地传统筒裙的老妇人,正坐在码头边,似乎在修补渔网。
老妇人看起来很普通,不像有威胁。
梅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一试。她需要信息,需要知道村子里的情况。
她将王烁小心地隐藏在芦苇丛深处,用叶子盖好,低声说:“等我回来。”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芦苇丛,向着老妇人走去。
老妇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审视。
“萨瓦迪卡(你好)。”梅用略显生硬的泰语问候,这是边境地区通用的语言之一。
老妇人点了点头,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手里的活计,用骨针穿梭着麻线。
梅走到码头边,假装看着河水,用随意的语气问道:“婆婆,请问村子里有能看病的地方吗?或者……能借到电话的地方?”她刻意回避了直接寻找“信使”或小旅馆。
老妇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瞥了梅一眼,又看了看她来的方向——那片茂密的芦苇丛。
“外乡人?”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看病?村头有个草药铺子。电话?没有。”她的回答简短而冷淡。
梅的心沉了一下。没有电话?那“信使”如何与外界联系?
“那……村子里有可以借宿的地方吗?比如……小旅馆?”梅不甘心地追问,心脏怦怦直跳。
老妇人这次沉默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说:“有一个。村尾,挂着蓝布帘子的那家。”她说完,便低下头,不再看梅,似乎不愿再多谈。
村尾,蓝布帘子。梅记住了这个信息。她道了声谢,转身想离开。
“姑娘。”老妇人突然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梅的脚步瞬间定住,“河水看着平,底下有暗流。村子看着静,晚上狗叫得凶。”
梅猛地回头,看向老妇人。后者依旧低着头修补渔网,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闲聊。
河水有暗流……村子晚上狗叫得凶……
这分明是警告!
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强作镇定,再次道谢,然后快步走回了芦苇丛。
老妇人的话,印证了王烁的警告!这个村子果然不简单!那个小旅馆,很可能就是个陷阱!
她回到王烁身边,看着他呼吸愈发微弱,心急如焚。不去小旅馆,去哪里?如何联系“信使”?难道要在这野外等死吗?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际,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哒…哒…哒…”声,从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
像是某种鸟类啄击竹子的声音,但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梅起初没有在意,但那声音持续着,并且似乎……在移动?
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哒(短)…哒哒(长短)…哒(短)…哒(短)…哒哒(长短)…
这个节奏……梅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摩尔斯电码?!
她父亲苏奇督为了掌控园区通讯,曾强迫她学过一些基础的摩尔斯电码,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求救信号SoS(··· --- ···)!而这个节奏,虽然略有变化,但核心就是三短、三长、三短!是SoS的变体!是在吸引注意!
是谁?!是“信使”吗?他用这种方式在混乱的环境中识别自己人?
梅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重新燃起。她看了一眼村子方向,又看了一眼传来信号的竹林。
赌一把!
她背起王烁,循着那断断续续、却坚定异常的“哒哒”声,小心翼翼地潜入了村庄侧面的茂密竹林。
竹林中光线昏暗,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竹叶。那信号声引导着她深入,七拐八绕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小山洞口。信号声,就是从洞里传出的。
梅停在洞口,紧张地握紧了开山刀。
洞口的藤蔓被轻轻拨开一条缝隙,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审视着她,以及她背上的王烁。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低沉的、带着明显华人口音的声音从洞里传出,说的是中文:
“天王盖地虎。”
梅浑身一震!这是……接头的暗号!赵静告诉过她!
她几乎是颤抖着,用尽力气说出下半句:
“宝塔……镇河妖。”
洞口藤蔓被彻底掀开,一个穿着当地农民服饰、但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他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然后定格在梅背上昏迷不醒的王烁身上,眉头紧锁。
“我是‘信使’。”他言简意赅,“快进来!”
梅几乎是瘫软着,将王烁拖进了这个狭窄却干燥的山洞。希望,终于在绝望的边缘,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露出了它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村庄在望,但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