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临时行宫的偏殿已透着暖意。朱由榔与王皇后相对而坐,案几上摆着清粥、小菜与几碟精致的糕点,皆是寻常膳食,却透着几分乱世中难得的安稳。
“吃完这碗粥,陪朕去拜见母后吧。”朱由榔舀了一勺粥,缓缓开口,语气平和。
王皇后颔首应道:“陛下说得是,许久未曾陪母后说话了,正好今日得空。”她拿起玉勺,轻轻搅动碗中粥品,目光落在朱由榔身上,带着几分温婉的关切。
不多时,二人用完早膳,在几名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走向马太后的住处。行宫简陋,一路行来,只闻鸟鸣与风声,倒也清净。马太后的居所更是简朴,门外立着两名宫女,见帝后前来,连忙躬身行礼。
“母后在里面吗?”朱由榔轻声问道。
“回陛下,太后娘娘正在祈祷。”宫女恭敬回道。
朱由榔颔首,示意众人在外等候,自己则与王皇后轻步推门而入。殿内光线柔和,供桌上摆着十字架与西洋圣像,马太后身着素色常服,正闭目合十,口中低声默念着经文,神情虔诚。
朱由榔与王皇后静静立于一旁,未曾打扰。这后宫受天主教影响颇深,早年母后甚至亲笔写信给梵蒂冈教皇,恳请派遣援军来助大明抗清,只是终究杳无音讯。如今朝堂之上,母后虽身居太后之位,却因不善权谋,始终处于政治边缘,远不及那位并非自己生母的王太后——那位王太后早年便直言“我儿非拨乱之才”,坚决反对大臣拥立他登基,若非崇祯帝煤山自缢,他们这一支宗室旁支,根本不可能染指帝位。
正因如此,他自幼便在闲散中长大,从未被当作储君培养,帝王之术、治国之道皆是一窍不通。王太后深知他难堪大用,却终究在局势紧迫之下,点头同意他建国称帝。可也正是这位王太后,在永历二年清军逼近桂林、政权危在旦夕时,毅然捐出自己的珠宝首饰,带动百官纷纷捐款充作军饷;更曾多次垂帘听政,稳定朝局,在朝中威望极高。相较之下,马太后便显得沉寂许多。他更记得,历史上自己被吴三桂绞杀后,母后与儿媳相约自尽,却被人救下,最终孤独地度过了余生。
片刻后,缓缓睁开眼,见帝后立于殿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意:“皇儿、皇媳,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儿臣许久未曾探望母后,心中挂念,特来请安。”朱由榔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王皇后亦随之行礼问安。
“快起来,无需多礼。”马太后抬手示意,语气慈爱,“你如今忙于国事,能抽空过来,母后便很高兴了。坐吧。”
三人分宾主坐下,宫女奉上茶水。一番寒暄客套后,马太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朱由榔:“皇儿今日过来,怕是不单为了请安吧?有什么事,尽管说。”
朱由榔放下茶杯,略一沉吟,语气诚恳地说道:“母后明鉴,儿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儿臣打算在村落中开设一处赌场,无需动用国库银两,想请母后带头,发动后宫捐些钱财,作为开设赌场的本钱。”
话音刚落,马太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她早已从宫女口中听闻皇帝要开赌场的消息,当时便气得心口发闷,未曾想今日皇帝竟亲自上门要钱!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马太后猛地放下茶杯,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开设赌场,乃是败坏风气、腐蚀人心之举!我大明如今虽处危难之中,却也不能行此苟且之事,愧对朱家列祖列宗!你这般行事,与那亡国之君有何区别?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朱由榔早料到母后会发怒,只得尴尬地陪着笑,躬身道:“母后批评得是,儿臣知错。”他并未辩解,只是静静等着马太后发泄怒火。
王皇后见状,连忙起身走到马太后身边,轻轻揉捏着她的后背,柔声劝道:“母后,您消消气,陛下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您先听他把话说完。”
马太后深吸几口气,胸口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些。她看了一眼王皇后,又瞪向朱由榔,语气依旧严厉:“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朱由榔这才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恭敬的笑意,缓缓开口:“母后,您可知,儿臣为何不用国库的钱,反而要劳烦您老人家发动后宫捐款?”
马太后冷哼一声,并未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若是用国库的钱开设赌场,日后赚了利润,自然也得归入国库,由朝堂掌控。”朱由榔语气沉稳,条理清晰地说道,“可若是由母后与皇后带头,发动后宫众人捐款,这赌场的本钱便来自内廷,赚来的利润,自然也该存入内库,由寡人直接掌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母后,大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缘由有四:一是党争内斗,消耗国力;二是吏治腐败,民心尽失;三是宗室庞大,负担沉重;四是土地兼并严重,朝廷收不上赋税,军饷发放不出,进而导致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各路军阀拥兵自重,不听号令。”
“而要掌控军队,最根本的便是军饷。”朱由榔目光锐利,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一支军队的军饷,由寡人从内库直接发放,而非依赖朝堂国库,那这支军队的心,自然就向着寡人,再也不用担心将领拥兵自重、不听调遣!”
说到这里,朱由榔便停了下来。剩下的话,他无需多言——将国库的钱通过“合法”的方式转入内库,看似是左手倒右手,实则是将分散在朝堂的财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最大化地巩固皇权。这其中的深意,他相信母后能懂。
马太后听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的怒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讶异。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昔日那个被她视作“闲散无能”的皇儿,那个连王太后都直言“非拨乱之才”的儿子,如今竟有如此深沉的算计!
这哪里是什么败坏朝纲的昏招,分明是一招不动声色的阳谋!通过开设赌场这一“看似不正经”的手段,将财权从朝堂剥离,归入内库,进而牢牢掌控军权,巩固皇权,一步步扭转被动的局面。
想到这里,马太后心中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她放下茶杯,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却不失太后的威仪:“好!好!没想到我儿竟有如此见识,母后先前错怪你了!这钱,母后捐了!不仅要捐,还要发动后宫所有人,尽力捐款!”
王皇后站在一旁,亦是满脸震惊。她望着朱由榔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那个懦弱无能、任人摆布的君主了。他的谋略与城府,竟已深到如此地步,让她觉得既陌生,又无比安心。将国库变相转为内库,牢牢掌控财权与军权,这等手段,堪称千古阳谋!
朱由榔见马太后应允,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躬身道:“多谢母后成全!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望,用好这笔钱,为大明谋得一线生机!”
马太后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期许:“好,母后信你!如今大明的希望,便全在你身上了!”
殿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凝重愤怒,渐渐变得暖意融融。窗外的晨雾早已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