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里,艰难地挣脱出来的。
仿佛在冰冷的海底沉溺了太久,骤然接触到水面之上的空气,沈绮梦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因为这过于用力的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
她伏在床边,咳得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花,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虚弱地喘息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却让人莫名心安的味道。是阳光晒过被褥的暖香,混合着老旧木料散发出的沉稳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的药草味。没有消毒水的刺鼻,没有硝烟的硫磺味,也没有那总是萦绕在沈君恒身边、象征着冰冷掌控的雪松冷香。
她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洁净的房间。身下是挂着蚊帐的老式木床,身下的褥子柔软,盖在身上的薄被是柔软的棉布,印着淡雅的蓝印花纹。地面是磨得光滑的青石板,靠墙放着一张榉木桌子和两把椅子,窗棂是古朴的雕花样式,糊着洁白的宣纸。
阳光透过窗纸,变得柔和而朦胧,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窗外,传来隐约的、嘈杂却充满生机的声音——小贩悠长的叫卖,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声响,孩童追逐嬉闹的笑语,还有不远处河水潺潺流动的静谧背景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的、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画卷。
这里是哪里?
记忆的最后,是林墨沉稳的侧脸,是疾驰的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风景,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将她彻底淹没的黑暗。
她……成功了吗?
沈绮梦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挪到窗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窗。
“吱呀——”
一声轻响,更加明亮的光线和更清晰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窗外,是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巷弄,对面是白墙黑瓦的民居,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屋檐下挂着鸟笼,里面的画眉鸟正婉转啼鸣。几个老人坐在巷口的石凳上,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更远处,一座弯弯的石拱桥静卧在清澈的河面上,河岸边杨柳依依,偶尔有乌篷船慢悠悠地摇过。
没有摩天大楼的压迫感,没有冰冷监视器的窥探,没有时刻需要提防的危险,也没有……那个让她窒息的身影。
一切都慢了下来,安静而祥和。
她扶着窗棂,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
空气里带着水汽的润泽,青苔的微腥,还有饭菜的香气。这是一种属于“生活”的味道,平凡,琐碎,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自由……
这个词,第一次不再是脑海中的一个抽象符号,一个拼命追逐却遥不可及的幻影。它化作了拂过面颊的、带着河水气息的微风,化作了耳边嘈杂却温暖的市井人声,化作了胸腔里这顺畅到让她几乎想要落泪的呼吸。
她真的……逃离了那个黄金铸造的牢笼。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紧紧抓住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来久违的、真实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