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南,镜湖镇。
与扬州城的繁华喧嚣不同,镜湖镇依山傍水,宁静得仿佛一幅被时光遗忘的水墨画。镇子不大,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沿湖而建。湖面广阔,烟波浩渺,远山如黛,倒映在清澈如镜的湖水中,故名“镜湖”。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草木清香,偶有渔歌和桨橹欸乃之声从湖上传来,一派祥和。
云无涯和叶知秋在镇外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暂时安顿下来。那日他们顺着地下暗河与瀑布,九死一生,终于从一处隐蔽的山涧钻出,重见天日。两人皆伤势未愈,尤其是云无涯,燃血秘术的反噬非同小可,即便有寒髓藓压制,内息依旧紊乱,需要静养。叶知秋胸前的贯穿伤虽未伤及根本,但幽冥鬼毒极为顽固,寒髓藓只能抑制,无法根除,右臂活动仍有些滞涩。
小院是忠伯提前安排好的,干净朴素,利于隐蔽。一连三日,云无涯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打坐调息,试图理顺内息,逼出余毒。叶知秋则一边运功疗伤,一边负责警戒和日常琐事。她的厨艺仅限于烤熟食物和煮清粥,味道寡淡,云无涯每次用餐时那副欲言又止、仿佛咽药的表情,让她默默在记账本上又添了一笔“雇主挑剔伙食费”。
这日午后,云无涯的气色终于好了些,虽仍显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他披着外袍,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再次展开了那幅从地下溶洞骸骨处得来的羊皮地图。
地图绘制得颇为粗糙,但“镜湖之底”四个朱砂小字和那个幽冥教的火焰纹印记,却异常清晰。
“镜湖……”云无涯指尖敲着石桌,目光深沉,“此地看似平静,但若幽冥教所求之物真在湖底,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叶知秋抱着刀,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院墙,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镇上有生面孔,虽然伪装得很好,但步伐沉稳,眼神锐利,不像寻常游客或农户。”她这几日并未闲着,早已将小镇内外摸了一遍。
云无涯并不意外:“幽冥教行事诡秘,定然早已派人潜伏。我们需小心行事,先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以及……那所谓的‘秘宝’,究竟是何物。”他顿了顿,看向叶知秋,“你的伤……”
“无妨。”叶知秋打断他,语气平静,“不影响握刀。”
云无涯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微蹙的眉头,知道她在硬撑,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底某个角落微微发涩。他收起地图,站起身:“走吧,叶姑娘,我们去镇上逛逛,尝尝本地特色,顺便……听听这镜湖的‘声音’。”
他刻意加重了“听听”二字,叶知秋会意点头。
两人稍作易容,云无涯换了身半旧的书生青衫,收敛了那份过于惹眼的矜贵气度,叶知秋则依旧是不起眼的布衣打扮,将“吟霜”用布包裹背在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随从。
镜湖镇只有一条主街,沿湖开设着几家茶肆、酒馆和杂货铺子。时近傍晚,炊烟袅袅,偶有孩童嬉笑跑过,确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云无涯挑了一家临湖的、看起来最热闹的“望湖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视野极佳,既能俯瞰大半湖景,又能将街面情形尽收眼底。
点了壶本地产的“云雾茶”和几样茶点,云无涯便摇着一把刚从街边买的、劣质的折扇,状似悠闲地欣赏湖光山色,耳朵却捕捉着茶楼内外的每一丝动静。叶知秋坐在他下首,默默喝茶,目光低垂,实则已将茶楼内所有人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
邻桌是几个本地老茶客,正高声谈论着今年的渔汛和茶叶收成。
另一桌则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人,看似在谈生意,眼神却不时瞟向窗外湖面,交换着眼色。
还有一桌,坐着一位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穿着道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那老者正指着湖心方向,低声对那管家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风水”、“气脉”、“异动”等词语。
云无涯端起茶杯,掩住唇边一丝冷笑。鱼龙混杂,果然有趣。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穿着捕快服色、腰间佩刀的汉子走了上来,神色间带着几分焦虑。他扫了一眼茶楼,径直走向柜台后的掌柜。
“王掌柜,最近湖上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见到什么生面孔在湖边转悠?”那捕快压低了声音,但云无涯和叶知秋耳力极佳,听得清清楚楚。
王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闻言苦着脸道:“赵捕头,您这几天都问了三回了!真没什么异常啊!生面孔……咱们这镜湖景色好,偶尔有外地游客来,不也正常吗?”
赵捕头眉头紧锁:“不是普通的游客!前几日,湖东头李老栓家的渔网,捞上来一个沉甸甸的铁箱子,锁得死死的,还没等打开,当晚就遭了贼,箱子不翼而飞!李老栓吓得病了好几天!还有,夜里有渔民说看到湖心有无缘无故的漩涡,还有……还有鬼火!”
“鬼火?”王掌柜吓了一跳。
“哼,我看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赵捕头冷哼一声,“县尊大人对此事很是重视,让我等加紧巡查。王掌柜,你若看到什么可疑之人,立刻报官!”
“是是是,一定一定!”王掌柜连忙应承。
赵捕头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匆匆下楼离去。
茶楼内短暂的安静后,又恢复了喧闹,只是那几位行商和那管家模样的男子,交换眼神的频率更高了些。
云无涯和叶知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判断——幽冥教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那铁箱子,湖心漩涡,恐怕都与之有关。
“看来,这镜湖之底,不太平啊。”云无涯放下茶杯,语气悠然,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就在这时,窗外湖面上,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正缓缓向着湖心方向驶去。画舫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形,但船头站着两名劲装护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叶知秋的目光瞬间锁定那画舫,低声道:“那船……吃水很深。” 并非载客游湖应有的重量。
云无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是啊,看来有‘贵客’,比我们更心急,想去那湖底……一探究竟。”
(第一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