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英子,鸡蛋塞嘴里!”常松一手抓个馒头,一手看表,“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红梅把灌满水的水壶塞进英子书包:“骑车慢点,看着车。”
英子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知道啦……不用送,我自个儿能行。”
“真不用?”常松不放心。
“真不用!周也和王强肯定在巷口等我了!”英子抓起书包就往门外冲,“走啦!”
门“哐当”一声响,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常松和红梅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孩子……”红梅摇摇头,开始收拾碗筷。
巷口,周也单脚支着自行车,王强猴儿似的蹲在后座上,两人伸长脖子瞅着。
“英子姐!这儿呢!”王强眼尖,嗷一嗓子。
英子推车跑出来,三人汇合,车铃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像出征的号角。
“报告英子司令,部队集合完毕!请指示!”王强搞怪地敬个礼。
“指示你个头!”英子笑着踹他一脚车轱辘,“开路!”
三辆自行车并排骑在清晨的街道上,歪歪扭扭,占了大半幅路。
秋风带着点凉意,吹鼓了他们的校服外套,像三面扬起的帆。
“哎,暑假作业最后那篇作文你抄谁的?”王强扯着嗓子问周也。
“谁抄了!我自己写的!”周也死不承认。
“得了吧,你写我最难忘的事是扶老奶奶过马路?咱县上马路牙子比老奶奶还多,你扶哪个?”
英子笑得车把直晃:“哈哈哈!王强你嘴忒损!”
“我这是揭露真相!”王强得意洋洋,“英子姐,你抄没?”
“我……我借鉴了一下作文选。”英子有点不好意思。
“哦——借鉴!”周也和王强一起起哄,笑声飘出去老远。
他们穿过卖早点的摊子,油条豆浆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掠过刚开门的文具店,新本子的味道勾得人心痒痒;超过几个同样骑车上学的学生,互相不服气地加速较劲。
少年的快乐就这么简单,一条上学的路,两个傻乎乎的朋友,就能蹬出飞扬的心情。
前程似锦什么的太远,他们只要此刻的风畅快地吹在脸上。
家里,红梅系着围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了一块,随即又被一种柔软的充实填满。
她舀出面粉,准备和面。
“今天休息,我擀点面条,你中午给大伯送去。他胃不好,吃这个软和。”红梅对正在收拾工具的常松说。
常松眼睛一亮,凑过来:“还是我老婆贤惠,想得周到。”他手肘碰碰她,压低声音,“以前没我,你真用擀面杖……那个?”
红梅脸一热,嗔他一眼:“去你的!没正经!”
常松嘿嘿笑,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下巴蹭她脖颈:“现在有正经的了……就不用擀面杖了,用……”
“哎呀!面!面洒了!”红梅扭着身子,手肘往后顶他,脸上烧得厉害,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这木头疙瘩开了窍,真是要命。
秋老虎发威,屋里有点闷热。吊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搅动着空气里飞舞的面粉颗粒,也搅动着两人之间黏糊糊的热气。
常松的手不老实,在她腰侧轻轻揉捏,呼吸喷在她耳后。红梅半推半就,身子有点发软,手里的擀面杖慢了下来。
“门……门关了吧?”她声音有点喘。
“英子走的时候带上了吧……”常松含糊应着,低头去找她的嘴唇。
两人气息刚交缠到一起。
“哟!这大白天就忙活上了?和面还是和人呢?”一个响亮粗嘎的嗓门在院门口炸开。
两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分开!红梅手里的擀面杖“哐当”掉在案板上,常松差点打翻面盆。
张姐叉着腰站在院门口,笑得见牙不见眼,日光给她镀了层金边,也照亮了屋里两人的大红脸。
“张、张姐?!”红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常松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团面被擀了算了。
张姐大步流星走进来,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像探照灯:“啧啧啧,我说咋没动静,搁这演鹊桥会呢?常松你可以啊,表面老实巴交,底下活儿挺细啊!”
常松脸涨成紫红色,嘴张了半天,一个字憋不出来。
红梅赶紧打圆场:“张姐,你、你怎么来了?”
“咋?来得不巧?坏了你们好事?”张姐自己拉过凳子坐下,自己拿杯子倒水,一气呵成,“我跟红梅一个休班,串个门不行啊?幸亏我来了,不然哪看这出好戏?”
她咕咚灌口水,斜眼看常松:“我说常松,你这犁地够勤快的啊?咋样,新地好耕不?”
常松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咳嗽起来。
红梅脸更红了:“张姐!你胡说啥呢!”
“我胡说了吗?”张姐一拍大腿,“你俩这结婚酒席到底啥时候请?我可等着呢!不能光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吧?赶紧的,下馆子!”
常松好不容易顺过气,憋出一句:“请!一定请!张姐你想吃啥都行!”
“哟,开窍了?行啊!”张姐乐了,凑近压低声音,“在家擀面条也行,好好擀,使劲擀,擀得劲道点……回头我让俺家老刘买点菜,咱们姊妹几个在家喝一杯?庆祝庆祝?小孩不在家,正好……”
她眼神往屋里瞟,意有所指。
红梅和常松臊得恨不得抱在一起。
张姐看着两人窘样,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得,不耽误你们“擀面条”了!我走了啊!继续!继续!”
她走到院门口,又突然杀个回马枪,探头进来:你俩把门锁好啊!哈哈”
两人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爆笑出来。常松笑得扶住桌子,红梅笑得蹲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
张姐这才真走了。
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吊扇的嗡嗡声。两人对视一眼,脸上还热着,心里却松快了,笑意止不住地从眼睛里跑出来。
“这张姐……”常松摇摇头,语气里是无奈,也是感激。他知道,张姐嘴糙,心不坏,是真盼着他俩好。
气氛被这么一搅和,那点旖旎心思也散了。常松挽起袖子:“来,我和你一起擀。”
红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软成一滩水。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常松……我这身体,以前亏空得厉害,估计……以后也不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了。”
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这是她心底最深的刺,也是最大的亏欠。
那些年被蒲大柱作践的身子,早就坏了根基。英子的身世,她更是要烂在肚子里。
常松和面的手顿了顿,没抬头:“说这干啥。英子不就是咱闺女吗?好好养大她,一样的。”他语气平常,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红梅心里咯噔一下,他避开了“生不了”,只提“英子”。她听得出,他其实是想要的,哪个头婚男人不想要个自己的种呢?只是他体贴,不忍心逼她。
常松心里确实划过一丝遗憾,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覆盖。
常松心里那点遗憾,像指甲掐了下手心,疼一下就过去了。人不能什么都要,攥紧手里已有的,比惦记天上没掉的馅饼实在。
他想起英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可爱的小虎牙。想起这个家渐渐充盈的烟火气。
够了,人不能太贪心。他把那份遗憾揉进面团里,使劲揣揉。
“回头……我带你去看看中医,调理调理身子,不为生娃,就为你自己好。”他补了一句。
“嗯。”红梅低低应了一声。
面条擀好了,切得细细的,晾在案板上。
张姐果然没食言,没多久就带着她家老刘来了。老刘矮胖,笑眯眯,拎着一条鱼、一块肉,还有几样青菜。
“来来来,功臣歇着!今儿看我跟老刘露一手!”张姐进门就嚷嚷,指挥老刘,“去,把鱼拾掇了!”
老刘嘿嘿笑:“得令!常松,有蒜没?剥点蒜!”
两个女人钻进了厨房,两个男人在客厅摘菜剥蒜。
厨房里,油烟机轰轰响。
张姐一边切肉一边瞅外头,压低声音:“咋样?常松那身板,还行吧?有劲没?”
红梅脸一红,推她:“哎呀!你小点声!”
“害!这有啥!姐是过来人!”张姐刀功飞快,“跟你说,男人啊,就得吊着点,不能太由着他,也不能太不给甜头……”
客厅里,气氛则完全不同。
老刘慢悠悠剥着蒜,问常松:“会钓鱼不?”
“啊?不太会……”
“啧,得学!周末跟我去水库?那地方,清静,啥烦心事都没了。”
“……哦,行。”
“烟抽不?”
“抽。”
“我不抽。俺家那口子也不让抽,嫌臭。”他顿了顿,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门,“不过啊,事儿办完了,偷摸来一根,神仙都不换!那叫一个……舒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