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这母老虎手劲真大!老子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那红梅是好看,可她闺女是个活阎王啊!这母女俩没一个好惹的!
“我让你看!让你怵!”他老婆气得抄起扫帚,没头没脑地就往他肉厚的屁股和大腿上招呼,“你那玩意儿除了撒尿还能干点啥正经事?整天就知道惹骚!老娘今晚就用剪子给你铰了,扔出去喂咱舜耕街的那条癞皮狗!”
胡老板抱着头在屋里鼠窜,为了证明清白,他跺着脚,指天画地地发誓:“我要是对她们有半点歪心思,就让我出门让车撞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结果话没说完,一脚踩在自己刚才蹭掉的、油腻腻的拖鞋上,“哧溜——啪叽!”熟悉的声响,熟悉的四脚朝天姿势,他再一次结结实实坐在地上,尾椎骨遭到二次重创,疼得他“嗷”一嗓子惨叫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老婆举着笤帚,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蠢样,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又想狠狠揍他,又忍不住被他这蠢样逗得想笑。
恶人自有恶人磨。胡老板在外欺软怕硬,在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妻管严”。这世间的因果循环,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物降一物”上。
婚姻里哪有什么降服,不过是两个都不够格去别处逍遥的人,互相折磨着耗完这辈子。一个在外头装孙子,回家充大爷;一个在外头受尽委屈,回家当阎王。
与面馆的喧闹和胡家的鸡飞狗跳不同,王强家里,此刻冷得像冰窖,一种压抑的寂静弥漫在装修华丽的客厅里。
齐莉不再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只是默默地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无声地掉着眼泪,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王强走过去,倒了杯温水,塞到妈妈冰凉的手里。他胖乎乎、带着窝窝的手,笨拙却坚定地覆盖在妈妈止不住颤抖的手背上。
“妈,”他声音有点哑,却异常沉稳,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你别怕。还有我呢。”
齐莉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我爸……”王强吸了口气,把喉头的哽咽硬生生咽下去,“他要是真……真不要这个家了,我以后考上大学,挣钱养你,养妞妞。我多累点,少吃点,一定能养活你们。”
齐莉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一把抱住儿子圆滚滚的身体,声音哽咽破碎:“强子……妈的乖儿啊……妈对不起你……妈不该整天骂你没出息……妈不是个好妈妈……”
王强笨拙地拍着妈妈因为哭泣而剧烈抖动的后背,鼻子酸得厉害,眼眶发热。他第一次发现,记忆中那个强势、唠叨、永远精力充沛的妈妈,肩膀原来这么瘦小,这么脆弱。
原来妈妈也会哭,也会害怕。以前总觉得她烦,现在才知道,她撑起这个家有多难。爸,你到底在哪儿啊?
抱着儿子,齐莉的眼泪止不住。婚姻走到头才明白,抓得越紧的,往往是最先碎的。男人的心要是野了,你闹是错,静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多少夫妻到了最后,都活成了彼此的差评师。不是不想好,是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给对方了。 此刻,她只能抱着儿子,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下午,王强在龙湖公园那个爬满紫藤萝的亭子里见到了父亲王磊。王磊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头发有些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落魄,全无往日科长,小老板的意气风发。
“爸。”王强喊了一声,自己先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了,胖胖的身体把石凳占得满满当当。
王磊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有些局促,想摸烟,又放下了。
“我知道我妈脾气冲,说话不中听。”王强看着石桌脚下忙碌的蚂蚁队伍,声音平静,“但你是我爸,她是我妈。这个家散了,我就没地方可回了。”
他转过头,第一次像看待一个平等的、需要沟通的成年人一样看着王磊:“你要是还在乎我和妞妞,就回来,把话说开,该认错认错,该保证保证。要是真过不下去了……”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也别耽误我妈。你给句痛快话。”
成长的第一课,往往不是学会如何得到,而是被迫习惯接二连三地失去。
王磊看着儿子,这个他印象里只会傻吃憨玩、成绩吊车尾、没心没肺的胖小子,突然变得如此陌生而成熟,那双小眼睛里透出的冷静和担当,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生意的压力,想诉说在家的憋闷,但所有的话在儿子这沉静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承诺也没能给出,只是耗尽全力般叹了口气,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一股混合着羞愧、懊悔和无力感的潮水,汹涌地淹没了这个步入中年的男人。
而成长的代价,就是眼睁睁看着曾经仰望的高山露出土坷垃的本相。你没法恨,只能默默把那份失望嚼碎了,咽下去,变成自己脊梁骨的一部分。人不是慢慢长大的,都是在某个瞬间被生活踹了一脚,踉跄着就长成了大人模样。
周也家,大空调无声地送着冷风,将暑气彻底隔绝在外。屋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却也缺少烟火人气。
钰姐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儿子小心翼翼的动作。周也买来了染发剂,正按照说明书,一点一点帮她遮盖鬓角新生的、刺眼的白发。空气中弥漫着染发剂刺鼻的化学气味,母子间却有种暴风雨过后、近乎脆弱的安静。
“小也,”钰姐轻声开口,带着柔软的南京口音,打破了寂静,“不是妈妈势利,非要拦着你交朋友……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那个环境,太复杂,太……辛苦。”她斟酌着用词,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
周也的手停了一下。他清楚,母亲不是看不起人,她是太看得起这个世界了——看得太清楚这世界怎样把穷人最后那点体面,放在磨盘上细细地碾。
晚上,周也系着那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格子围裙,在宽敞明亮却显得空旷的厨房里忙活。
他对照着一本崭新的菜谱,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最终成果是:西红柿炒鸡蛋(盐放多了,咸得发苦)、青椒肉丝(肉切得粗细不均,炒得老了,嚼起来费劲)、和一锅紫菜蛋花汤(蛋花打得过于豪放,成了蛋块汤)。
他把这几盘卖相不佳的菜端上餐桌。看着儿子炒的菜,钰姐心酸又骄傲。母亲的焦虑:既怕孩子飞不高,又怕他飞太远,去了自己够不着的、觉得“不安全”的地方。
钰姐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咸得过分的西红柿鸡蛋,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妈,”周也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吃亏,怕我走弯路。”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母亲,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长大了,有些路,我想自己走,哪怕会摔跤。”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清晰:“他们……是很好的人。那种好,是钱买不来的。”
钰姐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筷子卖相可怜的青椒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地、认真地嚼着。
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要往他自己认定的天空飞了。拦不住,也护不了一辈子。或许……是我错了?
两代人的战争,往往没有赢家。一个渴望挣脱束缚翱翔天际,一个担忧风雨试图规划航线。爱的悖论在于,我们都想给对方自己认为最好的,却常常忽略了对方真正渴望的风景。
县图书馆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轻响。
张军穿着那件领口都洗得有些松懈、颜色发旧的浅灰色t恤,双手接过办公室主任递来的一个薄薄的信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