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玉虚宫的云雾比往日更沉，元始天尊坐在云榻上，周身的白光透着几分不稳——那是强行压制伤势的痕迹。见玉鼎真人踏云而入，他抬眼便问：“姜子牙那边，究竟如何？”
玉鼎真人垂眸稽首，袖中的麦种被指尖攥得发热：“回师尊，子牙师弟在西岐一切安好，正按封神榜的定数布局。”他刻意避开“灵香麦”与“藏锋阵”，只拣些寻常军务回禀，“西岐军民一心，只待时机成熟便兴兵伐纣，与榜上神位的气运正相呼应。”
元始天尊的拂尘在案上轻扫，目光如炬：“你在人间三日，除了这些，再无其他？”他记得玉鼎真人下山前，自己曾叮嘱务必查清西岐气运异常之事。
玉鼎真人的喉结动了动，眼前忽然闪过西岐田垄上的景象：老农弯腰割麦时，汗珠坠落在土中竟泛起微光；孩童把麦种塞进石缝，嘴里念着“长呀长，长到天上”；姜子牙挥着木锨，仙袍上的麦糠比云纹更显眼……这些画面像麦芒似的扎在心头，让他那句“再无其他”说得格外艰涩。
“只是……”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压下那些念头，“西岐近来风调雨顺，百姓忙于耕作，倒比别处多了几分烟火气。想来是师弟治理有方，让人间秩序安稳，未乱了天数。”
元始天尊的目光落在殿角的青铜镜上，镜中西岐的位置依旧是片朦胧的麦浪，任凭仙法催动，始终看不清内里。他指尖掐算，却只算出一片平和的生机，像万顷麦田在阳光下拔节，没有半分杀伐之气。
“罢了。”他终是收回目光，拂尘一甩，“既无异常，便让他继续行事。封神榜不可延误，你且退下吧。”
玉鼎真人应声退下，走到殿门时，袖中的麦种忽然轻轻颤动，像在回应着什么。他回头望了眼云榻上的师尊，又想起伯邑考眸中的麦浪，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踏入云雾中。
云榻上，元始天尊望着青铜镜中那片顽固的麦浪，眉头微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那片光晕太过温和，温和得不像要承载封神大业的人间，倒像……一片只想好好生长的土地。
拂尘的银丝垂落，扫过案上的玉符，符上“封神榜”三个字在微光里闪烁。而此刻的昆仑山下，一粒被玉鼎真人不慎遗落的麦种，正顺着云流飘向人间，像一颗沉默的种子，要在仙神的眼皮底下，悄悄扎进土里。
玉鼎真人走出玉虚宫，昆仑的罡风掀起他的道袍，袖中那粒麦种又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攥紧袖口，指尖触到麦种坚硬的外壳，忽然想起西岐田埂上，那个皮肤黝黑的老农说的话：“种子落进土里，就别管天会不会下雨，先扎下根再说。”
他踏云而行，却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洞府，而是绕了个弯，往昆仑山脚飞去。云层下方，渭水如一条银带蜿蜒，两岸的田野里，新麦已经齐膝，风吹过，掀起层层绿浪。几个孩童提着竹篮，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篮子里装着刚摘的桑椹，紫黑的汁液染满了小手。
玉鼎真人停在云端，默默看着。他看到一个农妇弯腰除草，额角的汗珠滴进泥土，瞬间被吸收；看到一个老者蹲在田边，用手指捻起一把土，放在鼻尖轻嗅，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看到夕阳西下时，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麦香混着饭菜的香气，在暮色里弥漫。
这些画面，比昆仑的仙乐更能触动他的心弦。他忽然明白，为何伯邑考的眸中总带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平和——那是扎根土地的踏实，是看着种子发芽、结果的笃定，是仙神们早已遗忘的人间烟火气。
“玉鼎师兄。”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清虚道德真君。他手里提着一个药篮，里面装着刚采的仙草。“看你在此停留许久，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玉鼎真人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人间的生机，倒是比昆仑旺盛些。”
清虚道德真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间的生机，原就藏在这些耕作、生息里。不像我们，总想着逆天改命，反倒失了这份本真。”他顿了顿，从药篮里取出一粒饱满的种子，递给玉鼎真人，“这是我在山下发现的‘还魂草’种子，遇水即活，比仙根好养多了。你看，连草木都知道，先求存，再求长。”
玉鼎真人接过还魂草种子，指尖与那粒麦种隔着衣袖相触，仿佛能感受到两股生机在轻轻共鸣。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仙骨道风的脸上，竟带着几分释然：“师弟说得是。”
回到洞府，玉鼎真人将那粒麦种埋进了院中的花盆里，又浇了些山泉水。他没有动用仙法催生，只是像西岐的老农那样，每日清晨去看一眼，傍晚再浇一次水。
几日后，当他再次向元始天尊回禀西岐事务时，依旧没有提及那些麦浪与人间烟火，只说“一切顺遂，气运稳固”。但他的语气里，却多了一份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平和。
而那盆麦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顶破了泥土，冒出一抹嫩绿的芽。玉鼎真人看着那抹绿，忽然觉得，或许有些真相，不必说破；有些定数，不如让它在人间的风雨里，自然生长。就像这粒麦种，不必急着开花结果，先扎好根，比什么都重要。
昆仑的云雾依旧缭绕，玉虚宫的钟声按时响起，但玉鼎真人的心里，却从此多了一片小小的田野，那里有麦浪，有炊烟，有比封神榜更鲜活的生机。
玉鼎真人立于洞府前的青石台上，望着云海翻涌，扬声道：“杨戬，你且过来。”
杨戬闻声从练剑场赶来，银甲上还沾着晨露，拱手道：“师父，唤弟子何事？”
玉鼎真人指了指脚边花盆里那株新抽的麦芽，嫩绿的叶片在山风中轻轻摇晃。“你看这苗，扎根尚浅，却已有向上生长的势头。”他转头看向杨戬，“你近日练‘九转元功’，总急于求成，反倒岔了气。这修行如种麦，先得把根须在土里扎稳了，才能经得起风雨。”
他拾起一块石子，往远处的崖下抛去：“你那三尖两刃刀，练的不仅是招式，更是心性。昨日与哪吒切磋，你明知他火尖枪刚猛，偏要硬接，这便是忘了‘避实就虚’的道理。就像种麦人，哪有不顾节气、强催早熟的？”
杨戬低头看着那株麦芽，若有所思：“师父是说，弟子该沉下心，先把基础再打牢些？”
玉鼎真人颔首：“正是。今日不必练剑了，去后山采些‘静心草’来，捣成汁抹在剑穗上。练剑前先闻闻这草木气，什么时候你能在挥剑时想起这麦芽扎根的稳劲，什么时候才算摸到了功法的门径。”
杨戬应声而去，转身时，脚步竟比来时沉稳了几分。玉鼎真人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株麦芽，指尖轻轻拂过叶片——有些道理，总得让他自己在修行里悟透，就像这麦子，非得自己从土里钻出来，才知扎根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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