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冯远征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他死死地盯着苏牧,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失望了。
苏牧的表情平静如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闪躲。
“我说,”苏牧迎着他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疯狂的石头》这个剧本,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都是我写的。”
轰!
冯远征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咖啡厅里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苏牧?
写出了《疯狂的石头》?
那个拍“肾宝源”广告的苏牧?那个被整个学院唾弃为“行业之耻”的苏牧?
他就是……他就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焚香沐浴、顶礼膜拜的“黑泽”大神?
不!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这简直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一个能写出【垃圾盛宴】那样犀利深刻的影评,能构思出【闲聊结构】那样精妙绝伦的叙事模型,能创作出《疯狂的石头》这样旷世神作的“大师”,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铜臭味的投机小子?
这是对“黑泽”的侮辱!
这是对他心中那份神圣信仰的践踏!
“你胡说!”冯远征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指着苏牧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冒充黑泽大神!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吗?!”
他的反应,也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徐小峥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拿起自己的包,冷冷地看了一眼冯远征,又看了一眼苏牧,脸上写满了失望和嘲讽。
“老冯,我本来还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竟然跟这种哗众取宠的小丑混在一起。看来,你真的是过气到脑子都不清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哎,徐老师……”冯远征想拦,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走了。”黄小渤也站了起来,他挠了挠头,看着苏牧,眼神复杂,“小兄弟,我知道你想出名,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撒这种谎,没意思。”
他也跟着徐小峥,朝门口走去。
郭小涛没有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眼神晦暗不明。但他放在桌下的手,却已经悄悄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眼看这个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局,就要分崩离析。
“等一下。”
苏牧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正准备离开的徐小峥和黄小渤,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回头,看到苏牧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各位老师,别急着走啊。”苏牧拿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我知道,你们不信。换做是我,我也不信。”
“信?我信你个鬼!”冯远征还在气头上,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一个黄毛小子当猴耍了,“你马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这是在侮辱黑泽大神!你是在侮辱我!”
“侮辱?”苏牧放下咖啡杯,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冯导,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盲目的、毫无理智的崇拜,才是对‘黑泽’本人最大的侮辱?”
“你!”冯远征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牧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徐小峥和黄小渤。
“两位老师,我知道你们时间宝贵。这样吧,给我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后,你们还觉得我是个骗子,我二话不说,立刻消失。并且,我个人愿意赔偿各位今天的误工费,每人一万,说到做到。”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每人一万?
这小子口气不小啊!
徐小峥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牧:“哦?十分钟?我倒想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黄小渤也重新走了回来,他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牧看着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气得浑身发抖的冯远征身上。
“冯导,既然你说我冒充‘黑泽’,那你一定认为,只有真正的‘黑泽’,才能理解这部剧本,对吗?”
“废话!”冯远征吼道。
“好。”苏牧打了个响指,“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比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懂《疯狂的石头》。”
他站起身,走到冯远征身边,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份被攥得皱巴巴的剧本。
他没有翻开,只是将剧本合上,放在桌子中央。
“冯导,我问你。剧本第七十三场,包世宏在下水道里追丢了道哥,精疲力尽地爬上来。这场戏,你打算怎么拍?”
冯远征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苏牧会突然问得这么具体。
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剧本里的内容,然后下意识地回答道:“当然是按照剧本写的拍。一个大全景,交代他从下水道口爬出来的狼狈。然后切近景,给他的特写,表现他的疲惫和不甘。再通过交叉剪辑,展现道哥一伙人成功逃脱的画面,形成对比,突出包世宏的失败和无力。”
这是最常规,也是最稳妥的学院派拍法。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而,苏牧却笑了。
“冯导,你这种拍法,没错。但太平庸了。”
“你说什么?”冯远征的眼睛又瞪了起来。
“我说,你的拍法,完全没有领会到这场戏的精髓。”苏牧拿起桌上的剧本,轻轻敲了敲,“这场戏的重点,不是包世宏的失败,而是他那种‘明明拼尽了全力,却依然一无所获’的荒诞感和宿命感!”
他看着冯远征,眼神灼灼。
“所以,这场戏,根本不需要什么交叉剪辑!我们只需要一个镜头!一个从下水道内部,仰拍的固定长镜头!”
“镜头就放在包世宏的脚下,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地爬向那个圆形的光明出口。整个过程,我们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和下水道里滴水的声音。当他终于爬出洞口,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逃走的道哥,而是一个正在路边悠闲吃着冰棍的小孩。”
“那个小孩,看着满身污泥的他,好奇地问了一句:‘叔叔,你没事吧?’”
“然后,镜头缓缓拉远,整个城市喧嚣的背景音,才逐渐涌进来。包世宏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马路中央的井盖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垃圾。”
苏牧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回响。
他没有慷慨激昂,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冯远征的心上。
冯远征呆住了。
他脑海里,已经完全浮现出了苏牧所描述的那个画面。
那种强烈的孤独感,那种被命运无情嘲弄的荒诞感,那种小人物在巨大城市里的无力感……
比他自己想的那个方案,高明了何止十倍!
这……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这种对剧本的理解,这种对人物内心的洞察……
难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他真的是……
“这只是开胃菜。”苏牧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翻开剧本的另一页。
“第九十一场,国际大盗麦克,被谢小盟骗到酒店房间,准备‘交易’。这场戏,你又准备怎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