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历史回响之殿”归来,陈观将自己封闭在文渊阁最深处的静室中,整整三日未曾露面。外界的纷扰、内部的清查、同盟的裂痕,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与“记录者·零”那场颠覆认知的对话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与信息洪流之中。
“观察者”是宇宙平衡机制的执行终端,“缄默者”是上古幸存文明“星灵族”的幽灵,他们篡改历史是为了制造信息假象,为人类争取时间,避免触发更恐怖的“洪流”……这些信息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世界的真相远比想象中更残酷,人类的抗争在宇宙尺度的规则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而“缄默者”那种以谎言求存、牺牲真相的“守护”,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与无力。
他反复摩挲着怀中的文明砚台。此刻的砚台,异常安静,温润的光泽内敛,仿佛也在消化着那来自“回响之殿”的浩瀚信息。根据“记录者·零”的说法,砚台是“变量”,是“上一个纪元甚至更早的遗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可能撬动命运杠杆的支点。
“错误……”陈观喃喃自语。如果砚台是记录客观真实的“钥匙”,那么“缄默者”的系统性篡改,就是试图将这把钥匙折断,或者引导它去打开一扇虚假的门。他们希望人类在精心编织的“安全故事”中苟延残喘,避免直面恐怖的真相而崩溃,或者因触碰禁忌而招致毁灭。
但,这就是唯一的出路吗?活在谎言中,等待一个渺茫的、由他人定义的“生机”?
“不。”陈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文明的尊严,不在于能苟活多久,而在于能否以真实的自我面对命运,无论这命运多么黑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勇者。
况且,“缄默者”的方案看似稳妥,实则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欺骗”的成功率上,将文明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一旦“观察者”的评估系统升级,或者出现其他变量,所有伪装都将瞬间瓦解。
必须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基于真相,而非谎言的道路!
而要找到这条路,首先必须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不能被“缄默者”的伪经误导,也不能被星火的蛊惑蒙蔽,必须找到记录着完全客观历史的载体!
这个念头一起,怀中的文明砚台突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仿佛沉眠的器灵被主人的意志唤醒,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陈观的脑海!
“缄默者”篡改历史,需要基于“原本”进行修改。那么,在无数被篡改的“伪经”之前,必然存在一个或多个记载了事件原始面貌的“源本”或“底稿”!这些源本,可能被“缄默者”严密保管或销毁,但也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流落在外,或者被更古老的存在以特殊方式保存了下来!
而他的文明砚台,作为可能来自“上一纪元”的、与“观察者”力量同源甚至更高阶的“秩序造物”,其最本质的功能,或许正是记录与辨识“真实”!它之前对“伪经”的警示,对“回响之殿”的共鸣,或许都是这种本质的体现!
“砚台……你能感应到‘真实’的源头吗?”陈观将全部心神沉入砚台之中,不再试图理解那些浩瀚的信息流,而是传递出一个最纯粹的意念:寻找“本源”!寻找未被篡改的“初始记录”!
起初,砚台毫无反应。但陈观没有放弃,他以自身文心为引,不断温养、沟通,回忆着砚台之前对《墟海纪年》中矛盾之处的敏锐感应,对禹门遗址中古老能量的共鸣,对“回响之殿”中那些文明碑刻的悲悯。
渐渐地,砚台开始发生变化。其表面那些看似装饰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规律流转、组合。一股苍茫、古老、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意念,从砚台深处缓缓苏醒。这一次,不再是接受外来的信息,而是主动地、有方向地扫描、检索、推演!
陈观仿佛置身于一片由无尽流光构成的信息宇宙中,文明砚台是导航核心。他看到代表着《墟海纪年》、《逆命录》、星火《启示录》以及无数其他已知伪经的光点,它们的光芒混杂而扭曲,内部充满了人为修改的“断点”和“补丁”。
砚台的光芒如同探照灯,掠过这些光点,未作停留,而是向着信息宇宙的更深处、更黑暗的区域探寻。它似乎在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标定”协议,寻找着与自身“秩序”频率完全同调、且没有被后期“写入”痕迹的信息源。
这个过程缓慢而消耗巨大,陈观的文气如同开闸洪水般涌入砚台,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但他咬牙坚持着。
突然,在信息宇宙的极深处,两个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稳定的光点,如同风中的残烛,闪烁了一下!砚台猛地一震,传递来强烈的指向性意念!
其中一个光点,散发的气息幽深、死寂、仿佛万物归宿,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虚无”感,其坐标指向……归墟!
另一个光点,气息则更加飘渺、崇高、带着一种连接天地的“维度”感,其坐标指向……昆仑天梯!
与此同时,一段破碎的、仿佛来自万古前的信息碎片,通过砚台的共鸣,艰难地传递到陈观意识中:
“……观测日志……初始备份……刻于……‘源质之石’……藏于……时序断层……‘终末之眼’……或……‘维度支点’……以防……‘修正协议’……覆盖……密钥……同源文契……可激活……”
信息至此中断,但意思已然明确!
存在第三份“密钥”!一份由更古老的“观察者”系统留下的、未被“缄默者”篡改的、记录完全客观历史的初始备份!它被刻在特殊的“源质之石”上,藏匿于“归墟”或“昆仑天梯”这两个极度危险、可能涉及时空本质的“时序断层”或“维度支点”之中!而激活它的“钥匙”,就是与它同源的——文明砚台!
陈观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虚脱几乎倒地,但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找到了!在“缄默者”编织的弥天大谎和星火的疯狂蛊惑之外,竟然真的存在一条通往绝对真相的路径!
但下一刻,巨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归墟!昆仑天梯!这两个地方,在人类所有神话、传说乃至零星的考古发现中,都是毋庸置疑的绝地!归墟,吞噬万物,连光线都无法逃脱,是连“观察者”都可能不愿轻易涉足的宇宙险地。昆仑天梯,更是涉及空间跳跃、维度屏障的禁忌领域,上古神话中多少试图登天的神人皆陨落于此。
这两个地方,远比信标核心更加危险!很可能是“观察者”系统设置的“禁区”,甚至是关押宇宙级危险的“监狱”!“缄默者”之所以不担心这份“本源石刻”被发现,或许正是因为他们认为,根本无人能抵达那里并活着回来。
而且,“记录者·零”是否知晓这份“初始备份”的存在?如果知晓,他们为何不销毁?是无法销毁,还是……有意留下,作为某种终极保险?或者,这本身也是一个陷阱?
信息迷雾似乎散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深渊。
陈观挣扎着坐起,吞下几颗丹药,快速恢复着体力。他必须做出抉择。是接受“缄默者”的安排,在谎言中苟且?还是冒险踏上寻找“本源石刻”的绝路,去揭开那可能让整个文明瞬间崩溃的、血淋淋的真相?
答案,不言自明。
他取出玉简,开始记录。不是详细的计划,而是留给赵将军和书院核心的、一旦他遭遇不测时的最高机密指示。其中明确指出,若他长时间未归,且“昆仑天梯”或“归墟”方向出现巨大能量异动,则意味着他可能触发了最坏的情况,龙雀必须立即启动最高应急方案,甚至考虑……接受“缄默者”的庇护。
这是赌上一切的豪赌。赌文明的韧性,赌真相的价值,赌那渺茫的、在绝对真实基础上寻求生路的可能性。
留下玉简,陈观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平静。他再次捧起文明砚台,文气缓缓注入,试图更精确地锁定“本源石刻”的方位。砚台的光芒指向性更加明确,但两个坐标点的危险预感也愈发强烈,如同两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星。
第三份“密钥”已然现身,但获取它的道路,注定九死一生。陈观知道,他即将踏上的,可能是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最接近宇宙终极真相,也最接近彻底毁灭的旅程。
真相,还是生存?或许,只有在认清真相之后,才能找到真正的生存之道。
他站起身,整理衣冠,推开静室的门。门外,是依旧纷扰、却必须由他守护的世界。而门内,是一个关乎所有人生死的、孤独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