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客厅地板上摊着两个半人高的登山包,像两只吃饱了撑着的巨兽。
沈行盘腿坐在一堆杂物中间,手里拿着清单:“充电宝、转换插头、防晒霜、墨镜、保湿喷雾……”
予乐安跪在沙发边上,正努力把一件羽绒服塞进已经鼓囊囊的包里,闻言抬头:“保湿喷雾我带了三瓶。”
“三瓶?”沈行挑眉,“你是要去沙漠还是去泡澡?”
予乐安撇撇嘴说:“沙漠干呀,那边湿度只有10%,我要是不带够,脸会裂成撒哈拉地表的。”
沈行失笑,伸手把他从沙发边捞过来,圈进怀里:“行,带,就算你要带整个加湿器,我也给你塞进去。”
予乐安靠在他胸口,手指戳着清单上的暖宝宝(30片),旧事重提:“那你这个呢,三十片暖宝宝,你是打算在沙漠里开小太阳吗?”
“有备无患,万一你晚上冷呢?”
“帐篷里不是有取暖设备吗?”
“万一坏了呢?我得保证我老婆在任何情况下都暖烘烘的。”
予乐安被他这样子逗笑,转身捏他脸:“沈总,你这有备无患是不是有点过度了,我看你还带了压缩饼干、净水片、急救包……我们这是去旅游,不是去荒野求生。”
沈行抓住他作乱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得确保你万无一失。”
这句话说得轻,却沉甸甸的。予乐安看着沈行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高中时初见的那个总是一脸冷淡的沈行——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人现在会为了另一个人,连三十片暖宝宝都要亲自数清楚。
他心里一软,在沈行嘴角亲了一下:“傻子。”
沈行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就傻,只对你傻。”
予乐安负责软性物品:衣服、洗漱包、护肤品;沈行负责硬核装备:相机、三脚架、各种充电线和一本超厚的《沙漠生存手册》。
“这个也要带?”予乐安指着那本手册.
沈行面不改色:“参考,万一骆驼跑了,我们得知道怎么找水源。”
“向导不是跟着吗?!”
“万一向导也跑了呢?”
予乐安扶额:“沈行,我们报的是高端定制团,不是难民逃亡团。”
沈行还是把那本书塞进了夹层:“带着安心。”
折腾到深夜,两个大包终于拉上了拉链,立在玄关像两个即将出征的士兵。
予乐安瘫在沙发上,感觉比跑了五公里还累,沈行倒了两杯水过来,挨着他坐下。
“紧张吗?”沈行问。
予乐安老实点头:“有点,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沈行把水杯递给他,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别怕,有我在。”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怕。”予乐安斜他一眼。
“我怕你到时候又突发奇想,非要带我半夜爬沙丘看星星,结果迷路。”
“那就原地等救援,反正我带了足够的水和食物,够我们在沙漠里当三天野人。”
“谁要跟你当野人。”
“不当野人,当一对被困在沙漠里的亡命鸳鸯,怎么样?”
沈行嘴唇贴着他耳廓,“只有我们俩,天当被,沙当床……”
予乐安耳根发烫,推他:“你又来!”
沈行笑着躲开,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予乐安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副墨镜,款式很帅,镜片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蓝紫色渐变。
“防紫外线的,沙漠里阳光刺眼。”沈行帮他戴上,左右看了看,“嗯,帅。”
予乐安跑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确实好看,他转身看见沈行也戴上了一副同款不同色的墨镜,两人在镜子里对视,像一对准备去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情侣款?”予乐安挑眉。
“嗯,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
予乐安笑着撞他:“自恋。”
沈行亲他侧脸:“实话,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现在该睡了。”
洗漱完躺上床,予乐安却有点睡不着,他在黑暗里睁着眼,听着身边沈行平稳的呼吸声,问:
“沈行,你睡了吗?”
“没,怎么了?”
“沙漠里真的能看到银河吗?”
“能,我们去的那个营地光污染几乎为零,运气好的话能看到整条银河横跨夜空。”
予乐安想象那个画面,心跳快了几分,“我突然觉得好像在做梦。”他说。
沈行低笑:“不是梦,明天一早飞机就会带我们去实现它。”
“沈行,谢谢。”
黑暗里,沈行的手臂收紧了些。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点哑:
“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你愿意再给我机会。”
予乐安把脸埋进他胸口,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在出发前夜的黑暗里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心跳。
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远处有夜航班机掠过天际,留下一道浅浅的光痕。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机身倾斜,开始下降。
予乐安靠窗坐着,额头贴着冰凉的舷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逐渐清晰的景象——无垠的金色沙海,像一块被阳光烤得滚烫的巨大绸缎,在视线里铺展开来。
“到了。”沈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伸手过来握住予乐安的手,予乐安反手和他十指相扣。
两人跟着机身轻轻一晃,舱门打开的瞬间,热浪像实体一样扑面而来,混杂着干燥的沙土气息。予乐安深吸一口气,却被那滚烫的空气呛得咳嗽。
沈行笑着拍他背:“慢点,沙漠的第一口呼吸就这么着急。”
接他们的向导是个皮肤黝黑的当地大叔,叫阿卜杜勒,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开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身上都是沙尘,看起来饱经风霜。
wele to the Sahara desert!阿卜杜勒用浓重口音的英语说,热情和两人握手。
“你们很幸运,这几天天气很好,晚上能看到银河。”
车子驶离机场,开上一条笔直的公路,两侧的景色从零星的建筑迅速变成纯粹的沙漠,连绵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的光。予乐安把车窗降下来一点,热风呼呼地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好热。”他眯起眼睛,感受着阳光灼烧皮肤的刺痛感。
沈行从背包里翻出防晒喷雾,对着他一通乱喷:“早就说了要防晒。”
“我自己来。”予乐安抢过瓶子,却看见沈行自己也暴露在阳光下,于是转身对着他也喷了几下。
两人在车里闹成一团,阿卜杜勒从后视镜里看着,笑得眼睛弯成缝:“年轻真好。”
车子开了大约两小时,公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沙地。越野车开始颠簸,予乐安感觉自己像个在洗衣机里滚动的衣服,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还、还有多久?”他抓着扶手,脸色发白,胃里一阵恶心。
“快了快了!”阿卜杜勒大声说,“前面就是营地!”
车子爬上一个高高的沙丘,然后在丘顶停下,予乐安推开车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十几顶白色的帐篷像珍珠一样散落在沙谷里,中间围着一片空地,已经架起了篝火堆。
更远处是连绵不绝的沙海,在夕阳下呈现出瑰丽的橙红色,沙脊的线条锋利得像刀刃,切割着天空。
“哇……”他只能发出这一个音节。
沈行走到他身边,“怎么样,值得来吗?”
“值!”
阿卜杜勒带他们去帐篷,内部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舒适:厚实的地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还有个小小的洗漱区,帐篷顶是透明的,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天空。
“晚上睡觉前记得把内帘拉上,”阿卜杜勒叮嘱道,“不然早上太阳一出来,你们会被晒醒。”
等向导离开,予乐安立刻扑到床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垫里:“啊——舒服!”
沈行把背包放好,走过来戳他腰:“刚才是谁在车上说自己要吐了?”
“那不一样。”予乐安翻身坐起来,抓住沈行的手,“沈行,我们出去看日落吧?我看别人攻略说沙漠日落特别壮观。”
“好。”沈行从包里翻出相机,“走吧。”
两人爬上营地旁边最高的沙丘,沙子细软滚烫,踩上去会陷进去很深,每走一步都很费力。予乐安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沈行转身伸手拉他,两人跌跌撞撞地终于站上丘顶。
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把整个天空染成燃烧般的橘红色。沙丘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勾勒出凌厉的线条。风从远处吹来,扬起细沙,在夕阳下像金色的薄雾。
予乐安看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纯粹、这么宏大的美,美得让人想哭。
沈行举起相机,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最后他把相机放下,走到予乐安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不拍吗?”予乐安问。
“不拍了。”沈行看着他的侧脸,夕阳在那张脸上镀了层温暖的光,“有些东西记在心里比拍下来更重要。”
予乐安转头看他,发现沈行眼睛里倒映着整片燃烧的天空,还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踮起脚,在沈行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个吻,沈行愣了一秒,他捧住予乐安的脸,加深了这个吻。身后是沉入沙海的落日,眼前是此生最爱的人,唇齿间是干燥的沙粒和滚烫的气息。
沈行把他紧紧搂进怀里,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里,两个相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银河果然如约而至,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丝绒,上面洒满了细碎的钻石。银河横跨天际,清晰得能看见淡淡的星云。
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其他游客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和故事。阿卜杜勒弹起一种当地的乐器,悠扬的曲调在夜空下飘荡。
予乐安裹着沈行强行给他披上的羽绒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靠在沈行肩上看着星空。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夜空和星光混在一起,阿卜杜勒的琴声里,有人开始唱歌,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旋律很美。
予乐安在沈行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沙漠的第一夜比他想象中更温柔。
第二天清晨,予乐安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沈行已经穿戴整齐,正蹲在帐篷门口从缝隙里往外看。
“几点了?”予乐安声音沙哑,把自己往睡袋深处缩了缩。沙漠的清晨冷得刺骨,和昨晚的温热形成对比。。
“六点半,骆驼队来了,你要现在起来看日出吗?”
予乐安挣扎了三秒,对骆驼的好奇战胜了温暖的被窝,他裹着睡袋坐起来,沈行立刻把一件厚外套递过来:“穿上,外面冷。”
两人钻出帐篷的瞬间,予乐安倒抽一口冷气。
十几匹骆驼跪在营地前的空地上,大大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驯驼人正在给它们整理鞍具,骆驼们温顺地低着头,嘴里慢悠悠地反刍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沙粒。
“好大……”予乐安喃喃道。
沈行牵着他的手走过去,阿卜杜勒迎上来,笑容灿烂:“早上好!今天我们要骑骆驼去看日出,然后去绿洲。”
他领到一匹浅棕色的骆驼面前,骆驼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予乐安,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
“它、它不会咬人吧?”予乐安往沈行身后缩了缩。
阿卜杜勒拍拍骆驼的脖子:“不会,这是老卡里姆,最温顺的一匹,来,我教你。”
骑骆驼的过程比予乐安想象的更惊悚,老卡里姆站起来时是后腿先起,予乐安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被甩出去,他尖叫着抓住了鞍桥。等骆驼完全站直时,他已经离地三米多高,视野瞬间开阔。
“沈行!好高!”他声音发颤。
沈行也骑上了旁边一匹黑色骆驼,看起来从容得多:“别怕,抓紧。”
骆驼队缓缓出发,排成一列沿着沙脊行走,驼铃叮当作响,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出很远。
予乐安起初全身紧绷,但老卡里姆的步伐确实稳,慢悠悠的,他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种奇特的视野。
沈行骑在旁边那匹黑色骆驼上,目光一直落在予乐安身上。看他从紧张到放松,看他眼睛亮起来,看他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乐安。”沈行忽然开口,声音混在驼铃里,显得有些模糊。
“怎么了?”予乐安转头看他,晨光在那张脸上镀了层金边,好看得让沈行一愣。
沈行调整了一下坐姿,黑色骆驼发出一声低低的响鼻。他清了清嗓子:“你说老卡里姆这么大一匹,驮着你走得还挺稳。”
予乐安不明所以,顺着话头应道:“嗯,它很温顺。”
“是吧。”沈行点点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胯下那匹黑色骆驼,“这匹也挺大的,驮着我这么重的人走得也稳。”
予乐安:“所以?”
“所以我在想,”沈行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既然骆驼都能因为‘大’被夸,那我——”
他在予乐安逐渐瞪大的眼睛里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是不是也能因为‘大’被夸?”
“……”
驼铃声、风声、远处其他游客的谈笑声在这一刻全部退化成模糊的背景音。
予乐安的脑子像被沙漠的太阳烤过一样,缓慢而艰难地处理着这句话的信息。
然后他的脸红了,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连抓着鞍桥的手都开始发烫。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你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沈行表情镇定还有些严谨。
“我是说,客观事实应该得到公正评价,就像你刚才夸老卡里姆一样。”
予乐安气得想从骆驼上跳下去:“那能一样吗?!骆驼是骆驼!你是——”
“我是什么?”沈行微微倾身,黑色骆驼跟着晃了晃,吓得予乐安赶紧抓紧。
“你是……你是……”予乐安憋了半天,“你是变态。”
沈行低笑出声,胸腔震动,连带着小哈桑也跟着晃了晃:“这个评价我接受,但除了变态之外有没有其他更具象的夸奖?”
“没有!”予乐安把头扭到一边,盯着远处沙丘的线条,努力让自己冷静,“你再说话我就跳下去。”
“你跳不下去,老卡里姆这么高,你跳下去会崴脚,而且——”
他恶劣地笑了笑:“而且你还没夸我呢。”
予乐安闭上眼睛,深呼吸。沙漠清晨冷冽的空气吸入肺里,却压不住脸上滚烫的温度,他听见沈行的骆驼靠近了些。
“沈行。”予乐安睁开眼,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干什么吗?”
“骑骆驼。”
“对,骑骆驼。”予乐安一字一句说道。
“在沙漠里看日出,体验异域风情,正常人的脑子里想的应该是‘啊,风景好美’‘啊,骆驼真可爱’,而不是——”
他卡住了。
“而不是什么?”沈行追问。
予乐安瞪着他,最后破罐子破摔:“而不是想着怎么让人夸你那、那个大!”
沈行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所以你承认我大了?”
“我没有!!”
“你刚刚说了‘那个大’。”
“那是泛指!代指!修辞手法!”
“可你脸红了。”
予乐安彻底放弃沟通,他拽了拽缰绳,想让老卡里姆走快点,离旁边这个神经病远点。但老卡里姆却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沈行低沉含笑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其实你不夸也行。”
予乐安不理他。
“我自己心里有数。”
予乐安继续不理。
“不过你要是哪天想夸了,随时欢迎。”
予乐安猛地转头,“你再说话,今晚就自己睡帐篷!”
这句话吼出来,前后几个游客纷纷侧目。
沈行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好,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