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立刻反驳,也没有挂断,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用一种异常低沉的声音开口:
“你骂得对,我知道,照片的事是我处理得不对,很野蛮,也很吓人,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他们动了你,我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警告所有潜在的人,让他们怕,让你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组织语言。
“至于一边威胁你,一边保护你……我知道这很矛盾,很荒谬,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精神分裂的混蛋。”
“我用你父亲的事逼你,是因为……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你不得不给我时间的筹码,我知道这很卑劣,无耻,但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怕你彻底消失,怕你连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说因为你是予乐安……”
沈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低了,“不是因为你是我可以随意对待的所有物,恰恰相反,是因为……你是我唯一搞砸了并且让我后悔到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才好的那个人。”
“我不是在驯狗,乐安,我是在用我仅会的也是最糟糕的方式,试图抓住一点能靠近你的可能,我知道顺序全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做的这些,在你看来,不过是更深的伤害和纠缠。”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那太奢侈了,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这件事查清楚,把你从因为我而卷入的危险里彻底摘出去,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你做的的事了。”
“现在,请允许我先确保你的安全,这不是命令,是……请求……”
第二天,一切真的恢复了平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沈行派来保护他的人撤走了。
校园生活照旧,之前的惊心动魄如同一场噩梦。
林素儿发来消息说她父亲的朋友那边暂时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线索可能被人为清理过,让她和予乐安都不要再轻易尝试。
暴风雨眼中的宁静,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赵清漓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把他拉到了常去的那家奶茶店角落。
“乐安,你最近状态不对。”赵清漓吸着奶茶,眼神却格外认真,“不是在发呆,就是容易受惊吓,还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
予乐安握着温热的奶茶杯,指尖微微发白:“清漓,我好像……变得更没用了。”
“怎么会?”
“我明明那么恨他,恨他当初对我的伤害,恨他现在用这种强硬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可是,当他真的出现,用那种……那种方式保护我的时候,我竟然……竟然会觉得……”
他艰难地寻找着词汇,“觉得有一点点安心。”
他说完,像是被自己话里的含义烫到,猛地低下头,耳根泛起红色。
赵清漓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吐槽或安慰,他叹了口气:“乐安,这很正常。”
予乐安愕然抬头。
“恨和依赖,有时候并不矛盾。”
“尤其是在你刚刚经历过那种生命威胁之后,沈行在那个时间点,以那种绝对强大的姿态出现,替你挡掉了你看不见的危险,你会产生这种矛盾心理,一点都不奇怪。”
“这不能说明你原谅他了或者爱上他了,这只是人在极端情境下的本能反应。”
他拍了拍予乐安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重要的是你要分清这种安心是源于暂时的安全感,还是源于对他这个人的重新信任。”
予乐安怔怔地听着,或许只是吊桥效应,只是危险过后的应激依赖,他不能把这误认为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予乐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提醒,他的账户里,凭空多出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汇款,备注是兼职薪酬。
他烦躁地关掉手机,将剩下的奶茶一饮而尽。
就在他准备和赵清漓离开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外号码。
鬼使神差地,他按下了接听键。
“是予乐安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沙哑的男声语气急促。
“我是,您是哪位?”
“你别管我是谁,听着,关于你父亲予建斌的事,我知道一些内情,但电话里说不方便。”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如果你想知道黑隼为什么背叛,明天下午三点,独自来城郊的废弃红星机械厂,只能你一个人来,否则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黑隼”?背叛?
这父亲笔记本里提到的是情报问题和强制命令,从未提及背叛。
而且,黑隼又是谁,是小队成员吗?
“你是谁?黑隼又是谁?”予乐安急切地追问。
但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予乐安握着手机,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新的线索,而且是关于背叛的惊人指控,这比他之前知道的更加具体也更加骇人。
“不行!这太危险了!”赵清漓立刻反对。
“谁知道这又是不是另一个圈套?万一又是想对你不利呢?!”
“我知道危险!”予乐安眼神挣扎。
“可是……背叛……如果爸爸的队伍里真的出了叛徒,那父亲和那些牺牲的战友,岂不是死得更加冤枉和不值?”
“我必须去,但这次我们不能毫无准备。”
予乐安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出那个存着沈行号码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刚接到陌生电话,对方声称知道我父亲的事,提及黑隼背叛,约我明天下午三点独自去城郊废弃红星机械厂,是陷阱吗?】
他将短信发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沈行传递信息,主动将他拉入自己的决策过程。
短信发送成功的瞬间,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予乐安接起电话,沈行冰冷急促的声音立刻传来,“予乐安,哪里都不准去,这是个局,黑隼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对方是想引你出去。”
“你怎么知道是局?黑隼到底是谁?”予乐安追问。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把那个号码发给我,然后待在原地,我马上派人去接你,在我弄清楚对方目的之前,你绝对不能露面。”
电话再次被匆匆挂断。
予乐安看着手机,心情复杂。
沈行果然知道黑隼,他甚至不需要核实,就断定这是个局,他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情?
赵清漓在一旁听得清楚,脸色凝重:“乐安,这次听他的吧,他好像真的知道内情。”
予乐安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将那个境外号码发给了沈行,然后和赵清漓一起站在原地等待。
沈行的人很快赶到,将予乐安和赵清漓接走,安置在了一处隐秘的安全屋,这里设施齐全,守卫森严,与外界隔绝。
予乐安焦躁不安,反复想着黑隼和背叛这两个词,沈行在电话里的紧张反应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
几个小时后,安全屋的门被打开,沈行走了进来,他脸色阴沉。
他开门见山:“查清楚了,电话是那边找人冒充打的,目的是把你引出去,用你当人质,逼我交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予乐安追问。
“乐安,当年传递了偏差情报的黑隼……确实是我小叔,沈墨。”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予乐安还是如遭雷击,他眼睛瞬间赤红:“真的是你们沈家……是你小叔害死了我爸爸?!”
“不!”沈行立刻否定,语气斩钉截铁,“不是沈家,仅仅是他个人!而且,他同样也是受害者,是被利用的棋子。”
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解释道:“我小叔沈墨,年轻时是家族里的一个异类,他厌恶家族斗争,一心钻研技术,后来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了那个敏感的情报通讯部门。”
“他和我父亲关系很疏远,几乎不参与家族事务,更从未利用沈家的名头为自己谋利,反而一直想划清界限。”
“顾家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一个想靠自己却又与沈家脱不开干系的技术人员,是最好的利用目标,他们设局,抓住了他一个无心的技术失误,并无限夸大,威胁要让他身败名裂,甚至牵连他当时重病的女友,他是在极度恐惧和被胁迫的情况下才传递了信息。”
“任务失败后,他得知了叔叔牺牲的消息……他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和罪恶感,在留下了一封说明部分情况的遗书后就自杀了,那封遗书直到几年前才被我父亲在整理旧物时发现。”
他看着予乐安,眼神充满了沉痛:“我父亲发现后,又惊又怒,但为了保护家族声誉,也怕打草惊蛇,一直暗中调查,不敢声张,我最初接近你……确实存了私心,想确认你父亲的事是否真的与小叔有关,以及……观察你是否知道些什么,会不会对沈家构成威胁。”
他终于坦白了最初那并不光彩的动机。
“但后来,一切都失控了。”沈行的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予乐安,“当我发现顾家也开始注意到你,甚至对你下手时,我意识到,把你卷进来的是我,而保护你,查明全部真相,不仅仅是为了沈家,更是为了给你,给予建斌叔叔一个交代,这是我欠你的,与沈家无关,是我沈行个人,欠你予乐安的。”
他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我目前掌握的,关于顾家如何胁迫我小叔以及当年情报被篡改的间接证据和部分线索,你可以查看。”
“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把顾家直接参与此事的负责人,连同完整的证据链都交到你面前,到时候,是报警,是公开,还是其他任何选择,都由你决定,我绝不会干涉,沈家也不会。”
予乐安呆呆地看着他,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害死父亲的直接执行人,竟然是沈行的小叔,而且已经自杀?
沈行最初接近他目的不纯,但现在他承诺交出所有证据?
予乐安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沈行的话。
沈行离开后,予乐安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U盘,仿佛有千斤重。
赵清漓走上前,担忧地看着他:“乐安……”
予乐安缓缓拿起U盘,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稍微清醒。
他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插入了U盘。
里面是大量的邮件截图、资金往来记录,虽然被多次清洗,但仍被沈行的人复原了部分、以及一些模糊的录音片段。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在军政两界都有深厚背景的敌对家族,顾家。
证据显示,是顾家当年为了打击沈家派系的力量,设计利用了沈墨,制造了那场悲剧。
虽然还不是铁证如山,但逻辑链条已经相当清晰。
予乐安看着屏幕,泪水无声滑落,为父亲,为那些牺牲的叔叔,也为这肮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