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的周六,天气很好,予乐安在周五晚上给沈行发了消息:
「明天周末,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好久没出去了。」
他紧张地盯着屏幕,过了大约十分钟,才收到回复:
「可以。」
简单两个字,没有情绪,没有追问,但予乐安已经足够欣喜若狂。
第二天在约好的地铁站口见面,予乐安努力扬起笑容,把手里的饮料递过去:“给你买的,你喜欢的口味。”
沈行接过:“谢谢。”
两人检票进入水族馆,蓝色玻璃隧道里,各种鱼类悠然游过,光影变幻,美得不真实。
“沈行你看,那条鱼好漂亮!”予乐安指着一条色彩斑斓的神仙鱼,雀跃道,他想调动气氛。
“嗯。”沈行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点点头。
予乐安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跑到前面的展示缸:“这个!这个水母!像不像会发光的气球?”
沈行跟上来,站在他旁边,目光落在水母上,依旧只是:“像。”
予乐安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行身边,像个努力推销却得不到回应的推销员。
“你渴不渴?我去买水?”
“不用。”
“那边有海豚表演,要不要去看?”
“随便。”
无论予乐安提出什么建议,沈行都用最简短的话回应,或者干脆不回应。
他像一个陪同者,被动地跟着走,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真正的兴趣。
从水族馆出来,时间还早。
予乐安看着不远处的游乐园大门,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也许……沈行会喜欢更活泼一点的地方。
“我们……去游乐园看看吗?”他试探着问。
沈行看了一眼喧闹的园区,说:“行。”
走进游乐园,予乐安让自己显得很开心,“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吧?那个不刺激。”
“幼稚。”沈行评价道,但还是跟着他去了。
坐在上下起伏的木马上,予乐安回头想对沈行笑,却发现对方正看手机,眼神疏离。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予乐安又指着旁边的咖啡杯:“这个!这个好玩!”
沈行没说什么,跟着坐了进去。
予乐安使劲转动着中间的圆盘,想让杯子转得快一点,更刺激一点,也许沈行就能开心一点。
他一边转一边观察沈行,沈行脸上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片漠然。
予乐安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停下了转动,杯子慢慢停下来。
“怎么了?”沈行终于主动问了一句。
予乐安低着头,声音有些哑:“没……有点晕了。”
“那出去吧。”沈行率先起身离开了咖啡杯。
傍晚,两人准备回去,站在游乐园门口,予乐安心里充满了未说出口的话和浓浓的疲惫。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用尽了力气,却好像连对方的一个真心笑容都没有换来。
“今天……开心吗?”他最终问。
沈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还行,走吧,送你到地铁站。”
又是送到地铁站。
进站前,予乐安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将沈行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
“沈行......”予乐安的声音很轻,还有些颤抖。
沈行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予乐安:“……”
质问?
哀求?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沈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没什么,我走了。”
“嗯。”沈行应道。
予乐安转身走进地铁站,没有再回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一样,沉重得快要走不动了。
这一整天的讨好和强颜欢笑,耗尽了他最后的热情和力气。
予乐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机械地和妈妈打了招呼,说玩累了,然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床铺,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的?
为什么?
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呐喊。
是我太烦人了吗?总是想找他说话,想和他待在一起?
是我太无趣了吗?和他分享的东西他都觉得幼稚?
是我不够好吗?成绩没有他顶尖,也不会他那些厉害的竞赛题目?
还是说……从最开始,他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
一个他或许很快就感到厌倦的消遣。
想起最初,是他主动靠近那个冰山一样的同桌,是他小心翼翼地找话题,是他先忍不住流露出依赖。
沈行从一开始,就是被动接受的那一方。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也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就像丢掉一个不再感兴趣的玩具。
可是……那些曾经的温暖呢,那些课桌下偷偷交握的手,那些披在他身上的带着体温的外套,那些落在他额头或唇上轻柔的吻……
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他为了配合自己这个“送上门的”人而勉强演出来的戏码吗?
予乐安用力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如果我真的这么让人讨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为什么不用力推开我?
为什么要用这种凌迟般的方式,一点点地磨掉我所有的热情和勇气。
予乐安在心中无声呐喊。
他宁愿沈行和他大吵一架,或者干脆利落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了”,那样至少痛得干脆,死得明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每一天都在猜测和自我怀疑中煎熬,连质问的资格都被剥夺。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枕头。
他是个爱哭的人,任何一个小事都足以让他难受。
所有的努力都像打在空气里,所有的讨好都被无视,还能做什么呢
好像……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段他视若珍宝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笼,而拿着钥匙的那个人,却只是站在笼外,冷漠地看着他在里面挣扎。
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予乐安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真的快要完了。
而他,连挽回的方向都找不到。
内心的痛苦反复刺穿着予乐安的神经,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闭上眼,都是沈行那双平静到残酷的眼睛和他独自一人在喧闹场所强颜欢笑的狼狈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痉挛从胃部猛地传来,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予乐安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白天在游乐园也只勉强喝了点东西,情绪的巨大起伏和身体的空虚此刻一起发起了反扑。
他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快速冲进了卫生间。
刚跪倒在马桶前,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就直冲喉咙,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因为胃里空空,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胆汁和灼烧感,刺激得他眼泪直流。
呕吐的间隙,他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变成了崩溃的痛哭。
所有的委屈与自我怀疑和被冷待的痛苦,都随着这无法控制的眼泪和干呕,一起爆发出来。
予乐安哭得浑身发抖,快要喘不上气,额头抵在冰冷的瓷砖上,感觉自己像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乐安?乐安你怎么了?!”门外传来母亲艺忆焦急的拍门声和呼喊,显然是被他这边的动静惊醒了。
予乐安咬住自己的手臂,试图止住哭声,但身体的抽搐和哽咽却无法立刻停止。
他挣扎着按下冲水键,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狼狈,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发出嘶哑的声音:“妈……我、我没事……”
他打开门,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门框上。
艺忆看到他这副样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扶住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妈妈!”
予乐安看着母亲担忧急切的脸,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酸楚。
他多想把所有的痛苦都说出来,多想扑进妈妈怀里寻求安慰。
可是,他要怎么说,说他因为一个男生不喜欢他了,就把自己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他所有的价值都系于另一个人的态度之上?
他不能。
予乐安他开不了口。
垂下眼睫,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声音虚弱而沙哑:“没……可能就是……晚上没吃好,有点反胃,加上……做噩梦了,吓到了。”
艺忆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更深的心疼。
但她也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难受就别硬撑,妈妈去给你倒杯温水,再找点胃药,今晚妈妈陪你睡,好不好?”
予乐安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他点了点头,任由艺忆把他扶回床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妈妈温暖的掌心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他生病时一样。
身体的难受和母亲的温柔,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胃部的痉挛缓和了一些,但心里的那个洞,却好像更大了。
予乐安紧紧闭着眼,不敢让妈妈看到他眼底无法言说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