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这些天来都占据了予乐安全部的暑假时间。
他们不再局限于家里,而是像所有热恋中的少年一样,探索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他们一起去新开的电玩城,在喧闹的音乐和炫目的灯光中,江白从背后握着予乐安的手教他玩太鼓达人,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引来周围善意的哄笑。
他们溜进大学校园,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假装是大学生,江白在黑板上一本正经地写下“予乐安是笨蛋”,被予乐安追着满教室跑。
他们也在傍晚时分,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在老城区的巷弄里,寻找网上推荐的隐秘小吃店,分享一碗冰粉,一根竹签上的糖油果子。
江白变得异常体贴,他在过马路时牵起予乐安的手,在人潮拥挤时将他护在怀里。
这些亲密的举动,每一次都让予乐安心跳加速,有种漂浮在云端的眩晕感。
他努力回应着,全身心投入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中。
江白的笑容,江白的触碰,江白专注看着他的眼神……这些都曾是他梦寐以求的。
直到这天,夏夜的公园,晚风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游玩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树木和长椅模糊的轮廓。
予乐安和江白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周围寂静无人,只有草丛里隐约的虫鸣。
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愉快的晚间散步,气氛很好,好到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先是手指不经意地触碰,然后江白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予乐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挣脱。
江白缓缓转过头,他慢慢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予乐安的脸颊。
予乐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个轻柔而缠绵的吻。
他笨拙地回应着,大脑因为缺氧而有些晕眩,仿佛整个世界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微喘息着分开。
予乐安脸颊发烫,低着头,不敢看江白,心里却被羞涩和不安的情绪填满。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们前方炸响:
“你们在干什么?!”
予乐安猛地抬头,瞬间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江白的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他们面前,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手里那个精致的手提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予乐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到了多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母已经疾步上前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地扇了予乐安一记耳光。
“啪!”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予乐安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颊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优雅得体的女人,此刻却面目狰狞。
“妈!你干什么?!”江白猛地站起来,又惊又怒,他下意识地想挡在予乐安身前,查看他的伤势。
“别碰他!恶心!”江母厉声喝道,十分愤怒,“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从初中开始就看你这孩子看江白的眼神不对!果然!果然是这样!你们两个男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也就在这一刻,不知从哪里迅速冒出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江白。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江白剧烈地挣扎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捂着脸、嘴角渗出血丝的予乐安,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焦急,“乐乐!你怎么样?!”
“带他上车!”江母命令道,声音冰冷刺骨。
“乐乐!予乐安!”江白被两个保镖强行拖着往后走,他拼命回头,嘶喊着予乐安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公园里回荡,充满了无力感和恐慌。
予乐安呆呆地站在原地,左脸高高肿起,清晰地浮现出指印,嘴角那抹血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着江白被越拖越远,听着他那逐渐远去的呼喊,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只有脸上灼热的疼痛和心底冰凉的绝望。
很快,公园里只剩下他和江白的母亲。
江母捡起地上的包,拍了拍灰尘,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眼神里的鄙夷和冰冷更甚。
她走到予乐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予乐安,我告诉你,”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离我儿子远一点,你们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让我觉得恶心!江白将来是要出国的,要有大好前途的,绝对不能被你这种人带坏,你要是再敢纠缠他,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不再多看予乐安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决绝地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公园彻底恢复了死寂,晚风吹过,予乐安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心里是彻骨的寒。
左脸颊还在隐隐作痛,嘴角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江白母亲那些刻薄侮辱的话语像魔音灌耳般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而江白最后那充满担忧和无力感的呼喊,更是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就这样一个人,被抛弃在这片无人的黑暗里,如同全世界都将他隔绝在外。
刚才那一瞬间的甜蜜与悸动,此刻变成了最讽刺也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公园里死一般的寂静。
予乐安维持着,很久,很久,只要不抬头,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羞辱和分离就只是一场噩梦。
但脸颊上清晰的痛感,嘴角残留的腥甜,还有耳边反复回响的......
恶心。
不知廉耻。
不正常。
恶心……她说我们恶心……
我只是……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从初中开始……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那我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眼神,那些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心事,在她眼里,是不是一直都是一场滑稽又丑陋的表演?
予乐安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轻轻触碰自己红肿发烫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巴掌……好疼。
但为什么心里更疼,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江白他被带走了,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么担心,那么着急……他在喊我的名字……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妈妈会对他做什么?
保镖……
那两个突然出现,强行带走江白的人,是保镖,江白的母亲……她出门竟然会带着保镖?
在他的认知里,保镖是只在电视剧或者新闻里才会出现的角色,距离他的平凡生活无比遥远。
他只知道江白家境优渥,却从未具体想象过到底是怎样的“优渥”。
她到底是什么人?
江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
以前,他只觉得江白家可能比较有钱,住着大房子,零花钱多一些。
但现在,“保镖”这两个字,瞬间让他明白了一直忽略的某些细节。
那远超普通富裕家庭的气派,江白母亲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她此刻能调动人手强行带走自己儿子的权力……
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母亲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这样……招惹了这样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家庭……
恐惧感扼住了他的喉咙,如果江白的家庭是这种需要配备保镖的层级,那他母亲刚才那句“别怪我不客气”,就绝不仅仅是一句气话那么简单了。
那可能意味着他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和手段。
她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会不会……对我的家人做什么?
这个念头让予乐安不寒而栗。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他的家庭再普通不过,如何能承受得起那种层面的“不客气”?
我是不是……给妈妈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要将他压垮。
他意识到,他和江白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性别的鸿沟,还有一道他此前从未真正看清的阶级壁垒。
他害了江白吗?因为他的存在,因为这份不被允许的感情,让江白陷入了麻烦?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藏得更好一点……如果我没有回应那个吻……如果……
可是……可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要怎么才能藏得住呢?
江白母亲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最脆弱、最不安的地方。
不正常……她说我们不正常……
我真的不正常吗?喜欢同性,就是罪吗?就是不可饶恕的、令人作呕的错误吗?
为什么?凭什么?
委屈、愤怒、羞耻、恐惧……
种种情绪像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肤里,想要用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内心的崩溃。
好冷……明明是三伏天,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冷。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江白被带走了……
我是不是……真的那么让人讨厌?
他想起了沈行最后那个冷淡疏离的眼神,想起了那条再也没有得到回复的游泳邀请。
是不是沈行也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
这让他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
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
没有人……
眼泪终于决堤,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仿佛连哭泣都成了一种罪过。
予乐安就这样蜷缩在长椅旁的阴影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小兽,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脸上的掌印会消退,嘴角的血迹会干涸,但那些话语刻下的伤痕,那种被否定、被厌恶、被抛弃的绝望感,恐怕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
灯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家吗?他该如何面对妈妈关切的目光?他该如何解释脸上的伤和破碎的神情?
天地之大,此刻的他,却只觉得无处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