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前的照壁下,青石板被人踩得发亮,三更天就挤满了人。贾宝玉站在人群后,袖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是今早黛玉塞给他的,说“等你高中了,就着状元红吃才香”。指尖捏着糕渣子,混着掌心的汗,黏糊糊的,倒比心里的焦灼更实在些。
“来了来了!”人群骚动起来,几个小厮扛着红榜往照壁上贴,浆糊的气味混着清晨的露水漫开来。贾宝玉踮起脚,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红榜最上头——府试案首的位置,墨迹还新鲜,“贾宝玉”三个字嵌在烫金边框里,笔锋劲挺,像他昨晚改到三更的策论结尾:“为官者当如竹,直节虚心,方能立于世。”
“荣国府的贾宝玉!中了案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认识他的商户拱手道贺,有穷书生红着眼圈叹气,还有几个孩童围着红榜转圈,念着上头的名字。贾宝玉没往前挤,只是望着那三个字,忽然想起穿越过来的那天,他在荣国府的镜子里看见“宝玉”的脸,只觉得荒唐,此刻倒觉得这具身子里的魂,终于和这名字拧在了一起。
“贾公子!恭喜恭喜!”柳砚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还攥着他的考卷草稿,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我就说你准行!那策论里写的‘监粮官制度’,主考官看了拍案叫绝,说‘有林御史当年的风骨’!”
贾宝玉接过草稿,上面有柳砚密密麻麻的批注,“此处应引《明史·漕运志》”“耗米之弊可举宣德年间案例”,墨迹深浅不一,想来是连夜写的。他拍拍柳砚的肩:“走,去码头,黛玉该等急了。”
护城河的码头边,黛玉果然还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的瓦罐换了个新的,里面飘出酒香。见他过来,她眼睛亮了亮,却故意转过身,对着河水理了理鬓发:“看你这样子,想来是没中?”
“没中,”贾宝玉故意逗她,从袖袋里摸出红榜抄件,“就中了个小案首,配不上林姑娘的状元红。”
黛玉接过抄件,指尖划过“案首”二字,耳尖红了,却嘴硬道:“案首算什么,有本事中状元再说。”话虽如此,手里的瓦罐却没拿稳,洒了点酒在青石板上,酒香混着槐花香,甜得人心里发颤。
回府的船刚靠岸,就见贾政的小厮候在码头,见了他就磕头:“二爷!老爷让您赶紧回府,说有要事商议!”贾宝玉心里咯噔一下,料想是王夫人又要提“金玉良缘”,便对黛玉道:“你先回潇湘馆,我去去就来。”
荣国府正厅里,果然气氛凝重。贾政坐在上首,手里捏着苏州府送来的喜报,嘴角噙着笑,却没说话。王夫人坐在旁边,脸色发白,见他进来,只哼了一声:“中了个案首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谁了?”
“母亲言重了。”贾宝玉规规矩矩行礼,知道这时候不能硬顶。
贾母被鸳鸯扶着进来,手里捻着佛珠,笑道:“宝玉中了案首,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倒没个笑脸?”她看向贾政,“我记得海儿当年中了探花,你就说过,‘林家门第,配得上咱们贾府’,如今宝玉有了出息,我看林丫头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王夫人立刻接话:“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林丫头身子弱,恐难……”
“身子弱不打紧,”贾政忽然开口,把喜报往桌上一拍,“宝玉要走科举路,需得有个体面又知书达理的内助。林丫头是探花之女,自幼跟着海儿看公文,宝玉的策论,她都能挑出毛病来,这样的媳妇,哪里找去?”
贾宝玉心里一暖,知道贾政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适时起身,对着贾政一揖:“父亲明鉴。儿臣此生非黛玉不娶,若不能如愿,便是中了状元,也无心仕途。”
这话掷地有声,厅里霎时安静了。贾母笑出声:“看看,这俩孩子的心,早就系在一处了。”王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贾政瞪了回去:“妇道人家懂什么!宝玉的仕途要紧,林丫头的才华人品,配得上状元夫人之位!”
从正厅出来,贾宝玉直奔潇湘馆。黛玉正在窗前翻书,见他进来,赶紧把书合上,却没藏住里面夹着的红笺,上面是她写的小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写的是谁?”贾宝玉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按住她的肩。
黛玉挣了挣,没挣开,便红着脸道:“写的是……写的是柳砚兄,他这次也中了。”
“哦?”贾宝玉拿起红笺,在末尾添了句“若得佳人相伴,长安花不及眉间痣”,把笔塞回她手里,“帮我誊一遍,我要贴在书房里。”
黛玉嗔了他一眼,却乖乖坐下,研墨时,手腕的银镯子叮当作响。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落在纸上,像滴没干的胭脂。贾宝玉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府试案首算什么,能护着眼前人,从悲秋到暖春,才是他穿来这一世,最该中的“状元”。
暮色漫进窗棂时,袭人来传话,说贾母让厨房给潇湘馆送了一坛“女儿红”,说是“等宝玉中了状元,就用这酒办喜酒”。黛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圆,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