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古的角度看,叶行已经死了。
那只从更高处落下来的手,把他连同那道古怪的光团一并按碎。
天星宫的人只看见光灭。
没有灰,没有骨,连一缕残魂都没扑捉到。
……
在那只手离开的同一瞬间。
三物创世经最深处,一页经文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没有人看见。
连执行裁决的那位虚神,也只是短暂地觉得掌心有点发痒——
有一缕极细微的魂光,从神火中滑开,顺着某条他看不见的“缝”被人借力带走。
下一刻,那点异样就消失了。
他以为是错觉。
……
叶行是在一阵彻骨的冷之后醒过来的。
不是皮肉上的冷。
而是那种从魂底往外泛的空落——
好像整个人被从世界里抽出去,又被随手丢进了一个还没来得及上色的地方。
四周一片灰白。
不见天,不见地。
只有字。
无数字,以光的形态悬在空中,缓缓游走。
“造物。”“锻神。”“创世。”
再往后,是他暂时看不懂的字。
叶行下意识去摸腰。
没有刀。
没有造物间。
也没有那块熟悉的系统印记。
“……这里难道是系统内?。”他低声道。
……
他本能地想喊:“素素。”
喉咙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识海一片空静。
没有虾条的味道,没有那个嫌他笨又天天替他收尾的声音。
只剩下一圈浅浅的烙痕。
像有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把能带走的东西都收走了,只剩下一圈被烟熏过的墙。
“她,是真的死了。”叶行在心里承认。
不是那种还能隔着缝伸手出来替他挡一挡的“死”,
而是名字被擦掉、痕迹被抹平的那种。
陪他一路走到荒古尽头的那一缕秦素素,到这里为止。
……
他闭上眼,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想。
久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段沉默到底过去了多久。
直到那些在空中游走的字,开始一点点靠拢。
它们不是围着他转,而是彼此碰撞,重新排成新的行。
“是在给我指路,还是在给别人写故事?”叶行看着那片光。
没人回答。
……
光线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凝成几行简短的字。
——“一:九霄。”
——“二:荒古。”
——“三:灵师。”
三行字下面,是一片尚未写满的新经页。
经页边缘,隐约勾勒出一个世界的轮廓。
不像荒古那样山河起伏。
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城。
城有层。
每一层都缠绕着阵纹与光轨,有飞剑在霓虹之间掠过,有灵兽踩着钢骨栈道穿梭。
灵气像电流一样在空中流动。
阵纹像芯片一样嵌在建筑深处。
修真与科技,不再是两条勉强拼在一起的线,而是被写进同一行公式。
“灵师界……”叶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说不出为什么,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就有一种被人提前安排好的感觉。
像是某个早就写在注脚里的选项,被他现在才翻到。
……
经页微微一震。
无数“造物”“锻神”“创世”的字光,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在他身上。
那不是再一次随意的洗牌,而是一种极其严苛的熔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被拉长,又被压缩。
荒古之前的一切,都被压成一枚极小的印记,沉到魂最深处。
表层那些被打碎的境界,则被彻底抹平。
修为归零。
真我却在这一次熔炼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
魂与“道基”被熔成一体,连那粒被秦素素硬塞给他的万物果都一起熬了进去。
这是成“师”的胚子。
只是现在,还只是胚子。
……
光忽然塌成一条长河。
叶行来不及多想,整个人就被卷进那条光河里。
耳边像有人在说话,又像只是经文自身的回响。
“第三卷,自己写。”
……
霓光刺眼。
叶行再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一块悬在面前的半透明屏。
屏幕上跳着几行提示:
【灵网节点重连中……】
【初始魂源校验完成。】
【魂源强度:特级。】
【修炼等级:白。】
最下方一行小字闪了闪:
【欢迎进入——灵师界·霓城。】
【提示:本界不接纳外界系统。所有辅助需由本界“师”自行研制。】
“还挺讲原则。”叶行喃喃。
声音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嗓音比在荒古时略显年轻,带着一点久违的轻快。
身体也不再是那个被战役和炼体磨出来的样子。
瘦,却干净。
……
视野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圆形舱室里。
舱壁内侧刻着细密的阵纹,又镶着一圈圈灵能管线。
阵纹与管线相互交织,在他胸口上投出淡淡的光网。
舱门半开。
门外站着一个人影。
“醒得比预估快。”那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几分电子音,又像是刻意压平了情绪。
那是一具人形机傀儡。
外壳简单,关节处露着金属骨架,左胸位置刻着三个字——
“补课用。”
“……补课?”叶行挑眉。
“按霓城录入条例,新魂源在入学前需要通过基础适应测评。”机傀儡很认真地解释,“你被归类为‘高潜魂源’,需要补齐的知识比较多。”
“简单说,就是先上几节课再去考试。”
“不补不行?”叶行问。
“不补,你连考场都进不去。”机傀儡老实回答。
“灵师界不靠血统排队,只看你能算清多少东西。”
“比如——世界的上限。”
……
叶行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
“这里,把能打到顶的人叫什么?”他问。
机傀儡停顿了一瞬。
“按本界习惯,”它道,“能在某一道上把公式推到极致的人,被称为‘师’。”
“数道极深者,为数师。”
“形道极深者,为形师。”
“界道极深者,为界师。”
“以此类推。”
“那你呢?”叶行随口问。
机傀儡认真想了想。
“我目前只能算一个‘杂师候补’。”它诚恳道,“什么都懂一点,但都不够深。”
叶行失笑。
笑意刚起,又被某个念头压了下去。
荒古,天星宫,方艺可……
还有那个在最后一刻把他往书里推的家伙。
胸口隐隐一紧。
机傀儡似乎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你现在的修为是零。”它道,“但魂源强度在本界的记录里,接近一些‘师长’。”
“这意味着,如果你愿意重修,很有可能走到那一步。”
“当然——”
它补了一句,“前提是你先通过霓城灵工大学的入学考。”
……
舱门外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比机傀儡的声音要真实,也多了几分人气。
“适应舱三号?”有人问。
“是。”机傀儡应道。
叶行顺着声音看过去。
门口站着一名身形纤长的女子。
简单的白衬衣、深色长裤,外面披一件剪裁利落的外套。
头发随意挽起,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
她的眼睛很安静。
安静到让人一时忘记了她的样貌,只记得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
叶行愣了一下,还是叫出了这些年最顺口的那个称呼。
“云姨。”
女子微微一顿。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
“从灵师界的角度讲,”她道,“你应该喊我师长’。”
“私下里,你还可以叫我云姨。”
声音和记忆里一样。
只是多了一点被时间磨出来的平静。
……
“把你推到这里来的人,我就不点名了。”云素走进舱室,在机傀儡旁边停下。
“我在这头接你。”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轻。
“她那边,自己的路已经走完了。”
叶行指节绷紧。
他不用问也知道说的是谁。
胸口那一点被熔进魂里的烙痕轻轻发热,又很快沉下去。
“你要是现在一心想着折回荒古再拼一场,”云素看着他,“那她费的那点心思,就真成了空。”
“那条路,你已经走到了尽头。”
“接下来,换一条路,从头练。”
“从零开始?”叶行问。
“修为从零。”云素道,“人不是。”
“你的记忆都在,你的魂也被炼得差不多硬了。”
“到了灵师界,就算是换一副壳,换一套规矩。”
“走到哪一步,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
机傀儡适时地举起手里的光板。
“按照程序,我需要提醒你。”它道。
“霓城灵工大学的入学考还有三个月。”
“按照你目前的知识结构,至少需要两个月半的补课,才能勉强达到报名线。”
“如果你愿意参加考试,我会作为你的个人补课傀儡,陪同你完成预备课程。”
“你愿意吗?”
云素侧头看向叶行。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考试的那一套吗?”她笑,“这次考好了,关系到不止一个界的事。”
叶行沉默了片刻。
他想到北域黄沙里的石殿,想到万兽山下那块天石,想到方艺可最后站在龙脉上的背影。
也想到那句在光河里模糊的低语——“第三卷,自己写。”
他深吸一口气。
“补课可以。”他说。
“不过有一点要提前说好。”
机傀儡下意识挺直了身子:“请说。”
“我对‘高产神灵’这四个字,天然有点阴影。”叶行道。
“以后要是有人打主意,把整界再往那边推一推——”
“我可能会忍不住多管一点闲事。”
云素笑出声来。
“灵师界现在卡在一个很难看的瓶颈上。”她道。
“怎么往前走,本来就需要人多嘴杂一点。”
“你要真有闲心多管两句,我不拦你。”
……
舱门外的走廊尽头,是一块落地玻璃。
玻璃外,是一座从脚底一直铺到天上的城。
光轨蜿蜒,阵塔林立。
远处有高空学府的塔楼剪影,顶端悬着一圈圈淡金色的环。
那是霓城里最高的学府之一。
也是多数灵师起步的地方。
“去那里之前,”云素收回视线,“你先把这一卷看完。”
机傀儡把光板递给叶行。
光板上写着四个字——
《世界上限概论》。
下面一行小字:
【霓城灵工大学预备课程·必修】。
叶行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
最后,他笑了一下。
“行。”他说。
“荒古那一局,我欠了太多账。”
“就从把这本书读明白开始,还。”
……
霓城的夜风,从一层层阵塔与高楼之间吹过。
带着冷冷的金属味,也带着一种还没有被用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