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断山的雪,还在下。
不像烃霄城里的雨那样急。
只是极细的一层一层落下。
把整座山包在一种冷静的静里。
……
边峰之上。
那个灰衣青年仍旧盘膝坐在雪地里。
卦盘摆在他面前。
盘上刻着九霄环带的粗线。
烃霄那一块,被小小的木牌压着。
木牌旁边,原本只有三道细刻痕。
【不卖界本源。】
【不替上界抢名额。】
【不做独家情报奴仆。】
此刻,又多了一圈光。
那圈光,是从烃霄那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
像是有人在那边点灯。
“抽血之夜。”灰衣青年低声道。
“他们终于舍得一次性把几条线都点开。”
他伸手。
轻轻按在烃霄那块木牌上。
指尖传来的,不止是烃霄的震动。
还有从更高处落下来的某种拉扯感。
那是一整条路的惯性。
——护界之路。
也是选粮之路。
……
“出手的时机到了。”身后,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
灰衣青年没有回头。
他知道那是谁。
是神断山这条支脉的守阵老人。
也是把“断因果”三字刻在他们这一脉心里的那个人。
“前辈的意思是?”灰衣青年问。
“他们那边的抽血案,已经写到了收尾。”老人的声音缓缓道。
“再不出手。”
“烃霄这一卷,就要按他们的条款盖章。”
“到那时候。”
“以后每一代人翻护界案。”
“都会把这卷当成‘理所当然’。”
“——‘那一年,烃霄按条献过本源’。”
“你要记住。”
“我们这一脉。”
“不管承不承认上面的路。”
“都不愿意看到这句话被写死。”
……
“所以我们要断。”灰衣青年道。
“断哪一条?”
“只能断一条。”老人说。
“这是我们当年在那边留下时,自己写下的规矩。”
“我们不是上界。”
“不能想怎么砍就怎么砍。”
“只能挑一处。”
“一刀。”
“既要伤到他们的局。”
“又不能把整片界砍死。”
“这一刀。”
“要你自己选。”
灰衣青年沉默。
他看着卦盘上那一圈圈亮起来的点。
试炼谷。
北岭。
狐邪山暗谷。
小界接驳点。
还有更高处,那些被他这一脉称作“后手”的细线。
那些线看似不亮。
其实比正面挂着“护界”两个字的还要硬。
——那是上界给自己留下的逃路。
一旦抽血计划在某一界出事。
只要把那些线往上一拉。
就能把责任顺势推上去。
“你若要断。”老人缓缓道。
“记住一件事。”
“不帮谁。”
“也不替谁断。”
“只替这条界的命断。”
“让她有机会活下一会。”
“至于上面那几位算不算得过这笔。”
“那是他们的事。”
……
“明白。”灰衣青年起身。
他收起卦盘。
雪落在他肩上,很快又被一层淡淡的光抖落。
下一瞬。
他整个人在雪地里一晃。
身形消失不见。
只在卦盘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新刻痕。
【断一刀。】
【不替天。】
【只替界。】
……
烃霄上空。
试炼谷那一侧。
阵纹已经完全展开。
谷底的石壁上,一条条线闪着隐约的光。
【护界调配。】
【本源上献。】
【功勋记名。】
在叶行眼里,这些字后面,都带着一行淡淡的影。
【本界战力锐减:待考。】
他伸手。
指尖在其中一行上轻轻一勾。
那行字变得清晰。
“这一笔。”他低声道。
“先改成‘已知’。”
“剩下的。”
“交给他们自己写。”
……
卡卡西站在他身侧。
写轮眼一圈圈转动。
“那条挂向火影的线。”他说。
“在右上角那一块。”
“从谷底出去。”
“先绕过烃霄本界的几条筋骨。”
“最后挂在我们那边天上的某处。”
“他们这一次。”
“会先试这条。”
“看我们那边能不能抗得住第二轮抽取。”
“抗得住。”
“就写‘可持续抽取样本’。”
“抗不住。”
“就记‘已废试点’。”
“再换一条。”
叶行点头。
“那就先把这条剪了。”他说。
……
他抬起手。
掌心三界卦象展开。
九霄一侧。
那条挂向火影的线被他轻轻拉直。
荒古一侧。
龙脉旧伤的经验被调出来,压在这条线的根部。
灵师一侧。
算式在他识海里一遍遍推演——
如果剪这条。
火影那边短期内会承受什么样的反噬。
会不会撕开新的伤口。
会不会让整个世界掉下去。
卡卡西也在看。
他看到的是另一种画面。
——鸣人在村子里仰头看天。
——远处沙漠与海面上空的某些纹路微微一闪。
——火影那块界脉,这些年被补上的那些伤。
“可以。”他最终道。
“剪这条。”
“我们那边。”
“撑得住。”
叶行点头。
“那就剪。”他说。
……
指尖轻轻一合。
那条挂向火影的线在他眼里断成了两截。
断口处没有血。
只有一道极细的火花。
那火花沿着线往上窜了一下。
消失在看不见的高处。
阵图上的那一块暗了一瞬。
紧接着。
谷底某个角落里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响。
像是某种枯枝被折断。
“他们那边察觉到了。”卡卡西道。
“会来人?”
“一定会。”叶行道。
“——这一条。”
“对他们来说,是‘可控试验样本’。”
“被我们这一剪。”
“他们的报表上就要多一笔‘试验失败’。”
“这几个字。”
“会让不少人脸上不好看。”
“他们不会装作没看见。”
……
就在这时。
另一股气息从高处落下。
既不像牧野那边的血脉压迫。
也不像苍霞那边的条款之意。
像是一条简单的线。
从很远的地方垂下来。
落到叶行面前。
“又见面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叶行身周的阵图一晃。
下一瞬。
他已经站在一个由无数线条构成的空间里。
试炼谷的石壁、烃霄的龙脉、火影那一条被剪断的线……
全部缩成一张可以一览的图。
灰衣青年站在图的另一侧。
手里也握着一枚小小的卦石。
“神断山。”叶行点头。
“你们这次。”
“打算断哪一条?”
……
“你刚剪的那条。”灰衣青年道。
“对他们来说,是下界试验。”
“——试‘界本身能承受几次抽取’。”
“我们这边要断的,不在这条上。”
“在更上面那一层。”
他抬手。
指向图的更高处。
在那里。
有几条比其他线更细、更深的暗纹。
那些线没有名字。
在护界案上也找不到位置。
却一直存在。
“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手’。”灰衣青年道。
“万一抽血计划在烃霄一线翻车。”
“他们可以顺着这些线,把责任分摊到前几界的旧账里。”
“——写成‘前几界遗留问题’。”
“顺带。”
“再吃一轮。”
叶行目光微沉。
“你们打算断哪一根?”他问。
“只能断一根。”灰衣青年苦笑。
“我们不是上界。”
“只能挑一刀。”
“所以才请你来看。”
“——你在荒古和九霄做的那些事。”
“让我们这边觉得。”
“你可能比我们更清楚。”
“哪一刀。”
“能让后面的路少掉一点死人。”
……
叶行盯着那几条暗线。
它们分别连向不同的地方。
一条连着前六界留下的某处深坑。
一条连着牧野本身的根。
一条,则隐约挂在归墟某个看不见底的黑洞上。
再往外看。
还有一条极淡的线。
连着一块还未被写明的空白。
那是灵师界观测幕上标注的“原始宇宙外缘”。
“如果断牧野那一条。”灰衣青年说。
“上面唯一能做的。”
“就是承认自己这一步算错。”
“然后再想别的法子。”
“如果断归墟那一条。”
“会逼他们把账往前几界推。”
“把这一次的错。”
“写成前几界的‘必然结果’。”
“这两条。”
“都有得有失。”
“我们断哪一条。”
“都是在替这条路选个弯。”
“你觉得——”
“该往哪边拐一点?”
……
叶行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那几条线。
又看了看烃霄那一块。
还有远处荒古、火影。
他想起的是荒古那边的封界。
是火影那边那句“只帮地上这块”。
也是师圣那一段“合道未全,自封”的评价。
“如果断归墟那条。”他缓缓道。
“这条路以后会更倾向于把错写在‘前几界’身上。”
“——‘都是过去积累的错误’。”
“现在这一步。”
“只是不得不走。”
“到时候。”
“他们很容易说一句‘重启一界’,甚至‘重启几界’。”
“把所有问题推给过去。”
“再来一遍。”
“那你觉得牧野那条呢?”灰衣青年问。
“牧野那条,如果断。”叶行道。
“就等于是在告诉上面——”
“‘你不能再用吞界的方式来补自己的错’。”
“——你要么认账。”
“要么自己被卷进去。”
“这条路。”
“会把他们逼得往‘承认错误’的方向走半步。”
“虽然未必真的认得完。”
“但至少。”
“会少一个‘重启几界再试一次’的选项。”
……
灰衣青年听完。
长长吐出一口气。
“果然。”他说。
“你这灵师。”
“想得比我们这些山里人绕一点。”
“那你选。”
“我动手。”
叶行点头。
“选牧野。”他说。
“——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更该死。”
“而是因为。”
“这条路已经被他走得够狠了。”
“再这样走下去。”
“下面的人撑不住。”
“上面的人也迟早被自己算进去。”
“既然总要有人在这条路上踩一脚刹。”
“那就从他这一条开始。”
……
灰衣青年抬起手。
指尖落在那条极深的暗线之上。
那条线在他指尖下轻轻一颤。
仿佛有某种极其庞大的东西,在另一端微微动了一下。
“大道五十。”他低声道。
“天衍四九。”
“人遁其一。”
“——我们这一刀。”
“只替‘人’多留一线。”
“不替天。”
“也不替界上那几位算账的。”
指尖一按。
那条暗线,悄无声息地断了。
没有雷霆。
没有天崩。
只是远处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块本该稳如磐石的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
现实中。
远在高处的某片空间。
牧野那边的一处能级标记,忽然轻轻往下一落。
那落幅在上界人看来也许微不足道。
——不过是“某位圣主闭关中突然受了点伤”的程度。
但在灵师界的观测幕上。
那条曲线的那一点偏差。
却像一枚被记下的钉子。
【牧野主干路:被迫偏折一次。】
……
试炼谷中。
叶行睁开眼。
卡卡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某种变化。
不是境界上的。
而是一种“压在身上的路少了一条”的感觉。
“你刚才。”他开口。
“又跟谁在改哪条线?”
“神断山。”叶行答。
“他们帮我断了一刀。”
“——不是帮我。”
“是帮烃霄。”
“也帮后来的人。”
“让上面某几位。”
“不能再轻易说‘重启几界’四个字。”
……
同一时间。
北岭。
鸣人站在护界堂新修的阵前。
看着那些本该亮得刺眼的纹路,在某一瞬间失了半分力道。
那股从上往下压的感觉。
忽然轻了一线。
“怎么回事?”身后有人惊呼。
“上面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鸣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头。
看向远处看不见的地方。
嘴角勾了一下。
“也许。”他低声道。
“天上那边。”
“有人被人敲了敲脑袋。”
……
狐邪山暗谷。
茶九站在一块石头上。
看着护界条款与狐邪山密纹缠在一起的那条线,在某一个瞬间轻轻一松。
“机会来了。”他笑。
“狐邪山到底是站在谁那边。”
“今晚就得给个话。”
他转身。
看向身后那一众狐邪山影子。
“要么写在护界案上。”他道。
“要么写在诸天商盟的账上。”
“——‘今晚之后,狐邪山不再替上界选粮’。”
“你们选。”
静默片刻后。
最年长的那一位狐邪山长老,终于缓缓开口。
“狐邪山。”他说。
“从今日起。”
“只替‘人遁其一’留路。”
“不替天。”
“也不替上界。”
……
这一夜。
烃霄内部许多地方,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有的宗门在护界堂门口,公开撕掉了那份“配合抽血”的誓书。
有的城池悄悄把“名额榜”收了回去。
也有人咬牙签下了“愿为护界献命”的条款。
——他们相信那一条路。
相信上面那几位算账的人。
不会真的把这一界写成粮。
种种不同的字。
都在卷宗上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翻开的时候。
任何人一眼就能看见。
烃霄这一夜之后。
风,已经不再只往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