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在林静姝的计划中,并非虚无缙缈的天意,而是指一个绝对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她的“意外”发生得顺理成章,能让秘密的发现过程不受干扰,能让父亲林承泽在毫无戒备、心神彻底放松的状态下,成为这惊人发现的第一见证者,并能立刻重视并推动此事。
计划已然周密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排练也已纯熟到近乎本能。静姝如同一个最富耐心的猎手,将所有的躁动与急切都深深压在沉静似水的外表之下,日常起居、言谈举止,无一不与往常无异。她照常在清晨用灵泉水净面,品尝紫苏精心准备的早膳;上午或在书房埋首浩瀚书卷,或偶尔对紫苏研发的新点心提出一两点画龙点睛的建议;午后小憩,或是整理母亲留下的旧物,指尖拂过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物件时,眼中流露的追忆之情真挚而自然;傍晚,则等待着父亲归来,共享那已成为听雨轩最温馨惯例的“食光”。
然而,在这看似一成不变、宁静到近乎刻板的轨迹之下,只有静姝自己知道,她的心神,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灵猫,敏锐地捕捉着府内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父亲行程与状态的任何信息。
她并未主动去打探,那太过刻意,容易留下痕迹。她只是通过白芷与朱槿与府中其他下人的日常接触、闲聊,以及暗卫影一每日例行的、关于侯府外围安全与异常情况的简短汇报,像筛选金沙一般,从纷杂的信息流中,捕捉那可能出现的、最佳的“东风”。
时间在看似平静的等待中,又悄然滑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里,父亲林承泽依旧每晚准时前来,父女二人对坐用膳,闲话家常,气氛一如既往的融洽温馨。静姝甚至几次按捺住了几乎要付诸行动的冲动,因为她凭借远超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清晰地察觉到,父亲眉宇间尚存着一丝朝务带来的、未能完全消散的疲惫,或是言谈中会不经意地提及一两件尚未彻底处理妥当的军中琐事。时机未到。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仅仅“在场”的父亲,而是一个心神全然放松、卸下所有铠甲、心无挂碍的父亲。
终于,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的第三个傍晚,那期盼已久的“东风”,挟带着最完美的讯息,悄然而至。
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正缓缓渲染着天际,尚未完全合拢。听雨轩内,熟悉的灯火已然点亮,驱散了渐浓的昏暗,留下满室暖融。静姝刚用罢清淡的晚膳,正坐在书房临窗的软榻上,手中随意翻着一本前朝的地理游记,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如飞鸟,盘旋于即将到来的关键一刻。
她在等,等今日暗卫影一那几乎无声的例行汇报,也在等,等一个关于父亲今日是否会如常前来、以及状态如何的确认。
就在万籁俱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哔剥声时,窗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几乎与晚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完全融为一体的响动。
静姝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只是将原本沉浸在书页上的注意力,无声无息地分出了一缕,投向了书房内那片烛光难以企及、阴影最为浓重的角落。
下一瞬,仿佛那片阴影本身拥有了生命,影一那如同彻底融入黑暗的身影,悄然显现,如同水底浮出的幽影,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而无声。
“小姐。”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在运作。
“讲。”静姝合上手中那本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游记,语气平淡无波,与往常听取汇报时别无二致。
“侯爷今日已处理完所有紧急军务,兵部衙门亦无突发状况。”影一禀报道,信息简洁扼要,直达核心,“明日,陛下特恩,念及侯爷连日辛劳,准侯爷一日休沐。”
休沐!静姝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影一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侯爷回府后已亲自吩咐下去,明日府门闭门谢客,非陛下亲召或八百里加急军情,一应访客及拜帖皆不得通传。府中内外杂务,非紧急重大者,亦不得前往书房打扰。侯爷之意,明日全天皆在府中静养,不受外务滋扰。”
休沐!闭门谢客!全天皆在府中静养!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精准敲击在静姝心鼓上的重槌,一声响过一声,让她沉寂的精神陡然一振,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就是此刻!
这就是她苦苦等待、耐心筛选出的最佳时机!所有条件,完美得如同为她量身打造!
父亲全天在府,且以铁令回绝所有访客,这意味着明日的听雨轩,尤其是一旦秘密被发现后的书房,将成为一个几乎与外界彻底隔绝的、绝对安全的“密室”。不会有任何不速之客意外闯入,秘密的发现、震惊、探讨乃至后续的决策,都可以在高度保密、不受任何干扰的状态下从容进行。
休沐之日,意味着父亲真正从繁重冗杂的朝务与军务中暂时解脱,卸下了无形的重担。他的精神状态必然处于最为松弛、愉悦、敞开的时刻。在这种状态下,他对于“意外”的接受度最高,也最有闲情逸致和充足的耐心去惊讶、去探究随之而来的“惊喜”,警惕性与审视力会自然而然地降到最低,更容易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闭门谢客,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彻底杜绝了任何外部因素干扰或打断计划的可能性。整个“发现”过程,将只在最核心、最可靠、利益完全一致的父女二人之间发生,确保了秘密初现时的纯粹与可控。
静姝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加速地跳动了几下,一股混合着临战前的紧张、对未知结果的兴奋、以及破釜沉舟般的决然情绪,如同暗潮般汹涌而上。但她那经过无数次自我训练的面容上,却丝毫未曾显露半分异样,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得与往常无异。她只是对着依旧跪在阴影中的影一,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保持着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例行公事后的淡然:
“知道了。明日听雨轩内外,需格外留意,确保万无一失,勿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书房区域。”
“是!属下明白!”影一干脆利落地领命,身形再次如同被黑暗吞噬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书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晕。
当书房内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剩下自己清浅的呼吸声时,静姝才缓缓地、近乎无声地站起身。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在原地静静站立了片刻,仿佛在平复那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然后,她才踱步走到窗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窗棂之上。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沉沉的、缀着几点疏星的夜色上,又似乎早已穿透了这浓重的黑暗,清晰地看到了明日傍晚,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之时,父亲踏进这间书房后,即将上演的那决定命运的一幕。
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坚实而微凉的触感,让她沸腾的思绪稍稍沉淀。
她不能再等,也不必再等。外界的阴影并未散去,靖王府关联势力的觊觎、对朱槿的跟踪、侯府外围不明身份的眼线……这些隐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多拖延一日,便多一分不可预测的风险。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和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人,获得实实在在的、能够握在手中的自保之力。
明日,便是那幅承载着“云隐遗韵”、蕴含着养生、自保、医疗、防御完整体系的《云隐山居图》,重现惊世秘密,正式登上舞台之日!
也是她,林静姝,从一个看似只能被动接受命运、依赖父亲庇护的“病弱”嫡女,向着真正掌握自身与身边人命运的方向,迈出最具实质性、最关键一步的里程碑之日!
她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窗外夜来香清冽的安宁气息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抚平她此刻内心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般的澎湃与决绝。
她霍然转身,清冷而明亮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再次细细扫过书房内的一切陈设——那张她常坐的软榻,父亲惯坐的扶手椅,那张摆放着茶具的矮几,以及,那幅高高悬挂在墙上、在烛光下流淌着静谧光辉的《云隐山居图》。
只待明日,暮色降临,父亲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在听雨轩的廊下响起,最终踏进这间书房的那一刻。
这场由她自导自演、关乎未来安危与力量的无声大戏,便将正式拉开它无可逆转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