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卷走了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暑气,给听雨轩的庭院染上了几分疏朗。银杏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起浅浅的金黄,在阳光下透着光。这日清晨,林承泽过来用早膳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爹爹今日要去京郊大营?”静姝捧着一碗温热的牛乳粥,小口啜着,抬眼看向父亲。她如今对父亲的情绪已然能捕捉到几分。
林承泽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紫苏特制的、爽脆可口的酱瓜,语气带着惯常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无奈:“嗯,营中有些军务需亲自处理,怕是要在那边待上两三日。京畿大营的伙食,你也知道,向来是能填饱肚子就行,味道是谈不上的。”他这话说得随意,像是随口抱怨,又像是多年军旅生涯早已习以为常。
静姝握着汤匙的手却微微一顿。京郊大营……她虽未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种粗犷甚至艰苦的环境。父亲身为侯爷、主帅,饮食上或许比普通兵士稍好,但想必也是单调乏味,与听雨轩小厨房日日翻新的精致菜肴天差地别。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完。
用完早膳,林承泽又叮嘱了静姝几句“好生休养”、“无事莫出院子”之类的话,便起身准备离去。
“爹爹稍等。”静姝忽然出声唤住他。
林承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女儿。
静姝转向侍立一旁的紫苏,轻声吩咐道:“紫苏,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耐存放、顶饿又方便携带的点心,多备一些,用食盒装好。”
紫苏立刻会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屈膝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准备!”她脚步轻快地转身去了小厨房。
林承泽有些讶异,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女儿沉静的小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为唇角一抹柔和的笑意,重新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小厨房里,紫苏立刻忙碌起来。她心思灵巧,知道军营条件有限,便舍弃了那些容易腐坏或酥碎的点心。她取来上好的猪里脊肉,切成薄片,用小姐之前“梦”到的、由多种香料调配的秘制酱汁精心腌制后,放在特制的烤架上用文火慢慢烘烤成滋味浓郁、嚼劲十足的肉脯;又用精细的面粉、鸡蛋、牛乳和少许饴糖,烤制了一批口感扎实、香甜耐放的小饼干;还装了一小罐自己腌制的、开胃爽口的酱菜。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三层式的红木雕花食盒便准备好了。每一层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分量十足。
紫苏提着食盒来到书房,静姝亲自接过,递到林承泽面前。
“爹爹,”她仰着头,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军营伙食粗陋,这些点心您带着,若是……若是夜间处理军务晚了,或是胃口不佳时,可以垫一垫。”
食盒沉甸甸的,不仅装着点心,更装着女儿细密无声的牵挂。
林承泽看着那精致的食盒,又看看女儿认真的小脸,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静姝的头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好,爹爹带着。姝儿有心了。”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多说,只是郑重地接过了那个食盒,仿佛接过的不是点心,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提着食盒,林承泽大步离开了听雨轩,翻身上马,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朝着京郊大营的方向驰去。
到达大营时,已是午后。处理完几桩紧急军务,天色便暗了下来。军中晚膳果然如林承泽所言,不过是蒸饼、粟米饭,配着一大锅炖得烂熟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菜蔬和少许肉块,味道寡淡。
林承泽在自己的营帐内用了些,便又召集了几位将领商议布防事宜。直到月上中天,众人才略带疲惫地散去。
几位将军正准备告辞,林承泽看着桌上那个与军营格格不入的精美食盒,心中微动,出声叫住了他们:“诸位且慢。”
他走过去,打开食盒的盖子。瞬间,一股混合着肉香、奶香和酱菜独特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与营帐内原本的皮革、尘土味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将领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食盒内分层摆放着色泽诱人的肉脯、金黄整齐的小饼干,还有一碟青翠欲滴的酱菜,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林承泽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无奈,实则眼角眉梢都透着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暖意的神情,他拿起一块肉脯,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位副将,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却又软和得不像话:“尝尝吧。家里小女顽皮,非让本侯带着这些零嘴,说是怕她爹爹在营里饿着。本侯拗不过她,只得带来了。”
那副将受宠若惊地接过,放入口中一嚼,眼睛顿时亮了!咸香适口,韧而不柴,越嚼越香!这滋味,比营里的伙食好了何止百倍!
其他几位将领也分到了一些肉脯和饼干,尝过之后,无不啧啧称奇,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侯爷,这是府上哪位厨娘的手艺?真是绝了!”
“是啊,这肉脯做得,比京城酒楼里的还好吃!”
“侯爷好福气啊!大小姐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父亲了!”
众人一边品尝着这难得的美味,一边由衷地赞叹。他们平日里见到的安远侯,是军纪严明、杀伐决断的统帅,何曾见过他流露出这般带着慈父意味的温情一面?
林承泽听着部下们的夸赞,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羡慕,心中那份骄傲与满足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拿起一块小饼干,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品尝的不是点心,而是女儿那份远在侯府却萦绕心间的孝心。
“顽皮,甚是顽皮。”他再次“无奈”地摇头叹息,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小小的食盒,不仅满足了口腹之欲,更成为父女之间深厚情感的物化象征。它跨越了侯府与军营的距离,将听雨轩的温暖与牵挂,带到了这铁血沙场之中。
而在那些跟随林承泽多年的部将眼中,侯爷的形象也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他依旧是那个值得追随、威严不可侵犯的统帅,但此刻,他身上也多了一层属于父亲的、柔软而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这份由静姝无意中塑造的“慈父”形象,如同春风化雨,在无声无息中,进一步凝聚了军心,也让林承泽与部下之间的关系,除了上下级的敬畏,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近。
食盒里的,不只是点心,更是牵挂,是纽带,是润物细无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