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听雨轩静谧的流淌中,又滑过了几日。林静姝彻底习惯了这座独立王国给予她的安全感与自由。每日雷打不动的灵泉滋养让她的身体状态稳步向好,虽然外表依旧是一副需要精心娇养的脆弱模样,但内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咳嗽都费劲的破败躯壳。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
这并非伪装。在确认了自身安全无虞,基本生存需求得到超乎想象的满足后,她那属于成年灵魂、且在前世就以知识作为主要精神食粮和避难所的本能,便不可抑制地苏醒过来。听雨轩的书房,窗明几净,阳光充沛,无人打扰,完美符合她对一个理想阅读空间的全部幻想。
她通常会屏退丫鬟,独自窝在临窗的那张铺了厚厚软垫的宽大椅子里,手中象征性地拿着一本这个时代的书籍,意识却早已沉入“万界图书馆”的浩瀚海洋。她遵循着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优先弥补着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空白。大周的地理沿革、风俗俚语、官场生态、甚至是后宅常见的花木品类、衣料纹饰的讲究,她都看得津津有味。了解,即是掌控感的来源。
这日午后,林承泽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军务,心中惦念女儿,便又踏入了听雨轩。他没有让人通报,放轻脚步,像一头生怕惊扰幼崽的猛兽,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
透过半开的房门,他看到了这样一幕:
秋日温煦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透过支摘窗,将临窗的一角笼罩得明亮而温暖。他那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素雅的浅青色衣裙,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几乎要被柔软的垫子淹没。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似乎与她体型不太相称的书册,正垂眸看得专注。
阳光勾勒着她柔软的发顶和纤长的睫毛,在她苍白依旧却莫名多了几分莹润光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看得极其入神,连他站在门口都未曾察觉。那专注的侧影,那与周遭书香融为一体的沉静气息,竟让林承泽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他从未在女儿身上看到过如此……安宁而又充满生机的模样。不再是惊惧,不再是悲痛,也不是病弱的恹恹。而是一种沉浸在某件事物中,发自内心的投入与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汤药都更能安抚他这颗因亡妻和女儿病情而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姝儿,找到了能让她安心的事情。
他的心中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宽慰和难以言喻的柔软填满。他的女儿,像她娘亲一样,是爱书的。苏清婉当年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女,陪嫁中便有整整两箱她精心收藏的书籍。这个认知,让他仿佛在女儿身上,又看到了亡妻那清雅温婉的影子,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
他没有立刻进去打扰,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静姝似乎因为一个姿势久了,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脚,他才轻咳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静姝闻声抬起头,看到是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若是旁人,她恐怕立刻就会进入戒备状态。
“爹爹。”她放下书,轻声唤道。
林承泽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刚才阅读的书册封面,是那本他之前让人搬来的《大周风物志》。他心中更是欣慰,弯腰,动作略显笨拙却足够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姝儿喜欢看书?”他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静姝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社恐的本能让她不习惯过多表达,但眼神里的专注尚未完全褪去。
“好!喜欢看书好!”林承泽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像是找到了与女儿沟通的最佳桥梁,“你娘亲当年也最爱看书,她的嫁妆里,就有不少好书!”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对候在外面的亲兵吩咐:“去!把夫人……当年陪嫁书籍的那两个樟木箱子,立刻搬到听雨轩来!小心些,别磕碰了!”
命令下达得迅速而果断。
不过半个时辰,两个沉甸甸、散发着樟木特有香气的巨大箱子,便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书房。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有线装的经史子集,也有装帧精美的诗词歌赋,还有一些游记、杂谈、甚至是几本医书和花谱。书籍保存得极好,纸页只是微微泛黄,可见原主人对它们的爱惜。
林承泽挽起袖子,竟亲自上手,和静姝一起,将这些书籍一本本取出,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再分门别类地放入书房那些还空置大半的书架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粗糙的、布满薄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或柔软或硬挺的书脊,眼神里带着追忆与怀念。他仿佛不是在整理书籍,而是在将亡妻留下的另一份珍贵遗产,郑重地交到女儿手中。
静姝安静地看着,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一本本或厚重或轻薄的书籍。她触摸着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留下的温度与气息。这是一种奇妙的连接,跨越了生死,通过这些沉默的文字,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书架渐渐被填满,原本略显空荡的书房,顿时被浓郁的书香气息所充盈。阳光照射在排列整齐的书脊上,泛着不同深浅的光泽,像是一道知识的彩虹。
林承泽看着满室书香,又看看身边安静站着的女儿,心中豪情顿生。他觉得,仅仅是亡妻的这些藏书还不够。
他蹲下身,与静姝平视,目光灼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承诺:
“姝儿,这些是你娘亲留下的。以后,只要你想要的书,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奇闻异志,甚至是海外番邦的图册,只要你开口,爹爹定想方设法为你寻来!”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安远侯独有的权势与底气。
静姝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撞进父亲那双深邃却此刻清澈见底、满是支持与宠溺的眼眸中。
这份承诺,其意义远超那些珍贵的书籍本身。它意味着,父亲完全支持她沉浸于书海,这意味着,她未来如果“偶然”在空间图书馆里看到什么有趣的想法,或者需要“引用”某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时,完全可以借由“在某本爹爹找来的古籍上看到”作为完美的掩护!
父亲无意中,为她未来可能的知识“变现”之路,铺下了一块最坚实、最合理的基石。
她看着父亲,看着他那张因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坚毅、此刻却布满柔情的脸庞。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那不仅仅是依赖,不仅仅是感谢,更是一种在精神层面上被理解、被支持的共鸣。
她穿越而来,与这个时代、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的灵魂,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归属与连接。
她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点了点头。但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清晰地回望着父亲,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杏眼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一点点亮起。
林承泽看着女儿眼中那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只觉得比打了胜仗还要畅快。他朗声一笑,站起身,环顾这满室的书香。
“好,好!以后这书房,就是姝儿的天下!”
生存早已无忧,而此刻,她的精神世界,也在这满室书香与父亲无条件的支持下,悄然打开了一扇通往无限可能的大门。
静姝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排排书脊,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触感。窗外,秋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