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马疏萤对况砚深最后的数落声,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房间里只剩下林羽一个人,以及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属于香港不夜城的模糊光晕。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夸张的恐惧和泪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凝重。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楼下依旧车流不息的街道,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迷离。
然而,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起伏,无法平静。
况砚深!
这个名字,以及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冰冷眼睛,如同梦魇般萦绕在他心头。
他竟然真的看出了自己的不凡!
虽然似乎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但那份笃定和随之而来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一个没有魂魄,力量深不可测,感知敏锐到可怕的存在……
他究竟是什么?
僵尸?
某种更古老的异物?
还是……林羽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初入元婴的修士,在对方面前,竟有种发自生命本能的战栗感。
今晚的试探,虽然凭借急智和马疏萤的介入勉强过关,但无疑已经打草惊蛇。
况砚深的怀疑绝不会轻易消除,只会像一根刺,更深地扎在他心里。
林羽走到那张柔软干净的床铺边,手指拂过细腻的床单面料。
这对他来说,本应是久违的舒适,但此刻却感觉如同针毡。
他不敢睡。
他必须保持最高度的警惕。
谁知道那个况砚深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万一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泄露出灵力波动,或者说了梦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盘膝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这个位置可以同时观察到房门和窗户。
他收敛所有气息,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而微弱,仿佛融入了房间的阴影里。
混沌元婴在紫府内静静悬浮,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自身为中心,细细地扫描、感知着这栋公寓里的一切细微动静。
况砚深和马疏萤的主卧室方向,传来隐约的、压低的交谈声,似乎是马疏萤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埋怨况砚深。
过了一会儿,交谈声停止,主卧室也陷入了沉寂。
夜,越来越深。
公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声和自己的心跳。
林羽的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于他而言,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交织在一起,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就在林羽以为今夜将在这戒备中度过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况砚深那冰冷气息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停在了他的客房门外。
林羽心中一惊,瞬间将警惕提到最高!
是谁?
况砚深去而复返?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夜灯光线,林羽看到的是马疏萤那张带着关切和些许疲惫的脸。
她似乎也没睡踏实,不放心地过来看看。
当她看到林羽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蜷缩在靠墙的地板上,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身体还因为寒冷或恐惧而微微发抖时,脸上顿时露出了心疼和“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蹲在林羽面前,柔声问道:
“怎么睡在地上?是不是害怕,睡不着?”
林羽“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睛里适时地泛起了水光,看着马疏萤,轻轻点了点头,又迅速低下头,肩膀缩了缩,仿佛还在为之前的事情后怕。
“唉……”
马疏萤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林羽乱糟糟的头发,触手冰凉,
“别怕了,那个死警察……况叔叔他不会再来了,我警告过他了。这是在家里,很安全的,你去床上睡好不好?地上凉,会生病的。”
林羽用力地摇了摇头,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身体缩得更紧,用行动表示了对床铺的“抗拒”和对地面的“依赖”。
马疏萤看他这副样子,知道强迫不了,心里更是酸楚。
她猜测,这孩子以前恐怕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常年睡在冰冷肮脏的地方,反而对干净柔软的床产生了不安全感。
“好吧好吧,不逼你。”
马疏萤妥协了,她起身从床上抱下被子和一个枕头,仔细地铺在地板上,弄成了一个简易的地铺,
“那至少铺上被子,这样暖和点。”
她帮林羽把被子盖好,又安抚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经过马疏萤这番安抚,林羽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他知道,有马疏萤在,况砚深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
而且,睡地板这个选择,似乎歪打正着,更符合他“流浪儿”的人设。
但他依旧不敢完全入睡。
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躺在马疏萤为他铺的地铺上,神识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半睡半醒地挨过了后半夜。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马疏萤推门走了进来。
当她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时,脚步瞬间顿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只见那个少年,依旧蜷缩在她昨晚铺的地铺上,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他睡得似乎很沉,呼吸均匀,仿佛这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
而旁边那张柔软干净的大床,则纹丝未动,仿佛被彻底遗忘。
一个宁愿睡地板也不敢睡床的孩子……
这画面冲击着马疏萤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况砚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他沉默地看着地板上熟睡的“少年”,又看了看那张空着的床,冰冷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那股凌厉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些许。
马疏萤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意,走到地铺旁,蹲下身,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唤道:
“小朋友?醒醒了,该吃早饭了。”
林羽其实在他们进门时就已经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马疏萤和门口沉默的况砚深,脸上立刻露出了初醒时的茫然,随即又迅速转为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身体往后缩了缩。
“别怕别怕,是姐姐。”
马疏萤连忙安抚,
“睡得好吗?起来吃早饭了,我煮了粥,还有叉烧包。”
林羽看着她温和的笑容,又“偷偷”瞥了一眼门口的况砚深,见对方没有什么动作,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动作有些迟缓地从地铺上爬了起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睡痕和未曾洗净的污渍,但那双眼睛在初醒的懵懂褪去后,似乎比昨天清澈了一点点。
马疏萤看着他乖巧又可怜的样子,心中充满了保护欲。
她拉起林羽的手,柔声道:
“走,我们去洗漱一下,然后吃饭。”
林羽顺从地跟着她,在经过门口时,他能感觉到况砚深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仿佛一只受惊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兽。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