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关外漫天黄沙,拍打在镇北要塞的城墙上,发出沉闷的悲鸣。
城内,一座临时搭建的帅帐却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这便是“圣医盟”首次盟会的举办之地,由苏晚照一手促成。
帐内汇聚了当今天下医道的顶尖人物。
药王谷须发皆白的老谷主、悬壶岛以一手金针绝技闻名的女岛主、专擅解毒的百草门门主,连同常年驻守宫中、轻易不出皇城的太医院院使,此刻都神情凝重地坐在长案两侧。
案前,还有几位身披铠甲、气息彪悍的边军将领,他们代表着直面归元会威胁的第一道防线。
主位上,苏晚照一袭素色长裙,清丽的容颜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愈发沉静。
她身侧,楚昭烈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双臂环抱,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苏晚照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归元会之祸,已如燎原之火,非我等任何一家一派所能独抗。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只为一事——立盟。”
她将一份亲手撰写的盟约徐徐展开,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以医道济世,共抗归元之乱。盟内诸派,信息互通,资源共享,遇事同进,临危共退。凡有违此誓者,天下共诛之!”
“药王谷附议!”老谷主率先拍案,声如洪钟,“老夫早就看归元会那帮邪魔歪道不顺眼了!”
“悬壶岛附议!”
“百草门附议!”
各大医门纷纷响应,边军将领们更是面露喜色。
他们长年与归元会的诡异手段打交道,深知有这些医道大家作为后盾,将是何等巨大的助力。
一片赞同声中,唯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太医院此次派来的代表中,一位面生的年轻医师,名叫刘嫣。
她坐在角落,从始至终低垂着眼帘,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绞动,神色闪烁不定。
楚昭烈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但一缕几不可察的杀机已然将其锁定。
苏晚照仿佛未曾察觉这丝异样,她微微一笑,继续道:“盟约既定,但空谈无益。归元会的手段千变万化,防不胜防。我提议,在正式立盟前,我们先借助‘镜界灵池’进行一场推演,模拟一场突发的疫病,以检验我等协同应对之能。”
此言一出,众人皆感新奇。
镜界灵池的大名他们早有耳闻,乃是苏晚照掌握的一件奇宝,能化虚为实,模拟万象。
“谨遵苏盟主之令!”众人齐声应道。
苏晚照玉指轻点,身前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座巨大的圆形光幕凭空出现,将整个帅帐笼罩其中。
光幕之内,一座繁华的边陲小镇凭空浮现,人来人往,栩栩如生。
“推演开始。”苏晚照话音刚落。
镜界小镇内,一名孩童突然当街倒地,浑身抽搐,皮肤上迅速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恐慌如瘟疫般蔓延,镇中哭喊声、惊叫声四起,一片混乱。
“是‘枯魂散’的变种!”百草门门主一眼认出症状,立刻报出数种解毒药材。
药王谷谷主则眉头紧锁:“不对,毒性蔓延太快,其中还混合了至少三种南疆蛊虫的毒素!”
众人立刻陷入了激烈的讨论,各种药方、针法、救治方案被接连提出,又被迅速否决。
镜界中的疫情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恶化,死亡人数节节攀升。
就在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地投入到这场模拟救治中时,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刘嫣非但没有参与讨论,反而眼神发亮,悄悄从怀中摸出一枚特制的记录玉简。
她的手指在玉简上飞速刻画,将众人争论中提到的每一种珍稀药材、每一种配比可能,甚至各位宗主的神情反应,都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看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指尖一枚微不可见的符纸已悄然化作飞灰,一道凡人肉眼无法捕捉的讯息,穿透了帅帐的阻隔,向着未知的远方传递而去。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在镜界灵池的掌控者眼中,她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苏晚照端坐主位,表面上似乎在聆听众人的讨论,实则心神早已沉入灵池核心。
在她的视野里,刘嫣偷偷摸摸的行径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无比。
那符纸传递讯息的灵力波动,更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被她精准捕捉。
“果然……是林芷若的人。”苏晚照心中冷笑。
这个刘嫣,是林芷若安插在太医院的一颗棋子,这次借着盟会的机会混进来,目的就是为了刺探各大医门的虚实。
而这场推演,本就是苏晚照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眼看推演已达预设的混乱顶点,苏晚照抬手一挥,镜界光幕轰然消散。
众人从紧张的模拟中脱离,兀自心有余悸,纷纷感叹归元会手段之毒辣。
“苏盟主,此番推演,让我等大开眼界,也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啊!”太医院院使抚须长叹。
就在众人以为议题将要回到盟约之上时,苏晚照却缓缓从主位上站起,清冷的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刺向角落里的刘嫣。
“在确立盟约之前,我想,我们得先清理一下门户。”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苏晚照,聚焦在了那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年轻女医师身上。
刘嫣强作镇定,站起身来,声音发颤:“苏……苏盟主,您这是何意?”
苏晚照没有回答她,而是翻手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高高举起。
“这是我方才从‘镜界灵池’中提取的一段影像,我想,在座的各位,特别是刘医师,应该会很感兴趣。”
她话音未落,灵力注入玉简,一道新的光幕投射在半空之中。
画面里出现的并非一个小镇,而是一间幽暗的密室。
林芷若那张美艳而扭曲的脸庞赫然在目,她正对着画面前的另一个人说话,而那个人,正是刘嫣!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记录。”林芷若冰冷的声音在帐内回响,“我要知道苏晚照究竟有什么底牌,要摸清那些老顽固的看家本领。把他们的药方、配比、弱点,全都给我带回来。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画面中,刘嫣卑微地跪在地上,连连点头:“请圣女放心,弟子一定完成任务!”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整个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震惊转为滔天的愤怒,齐刷刷地射向刘嫣。
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你!”刘嫣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林芷若的密谈,竟会被苏晚照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记录下来!
“你是想自己说,还是我来帮你开口?”苏晚照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我……我跟你拼了!”刘嫣自知败露,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竟是想挟持离她最近的太医院院使!
然而,她快,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楚昭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
他看都未看那淬毒的匕首,只是随意地抬手,一掌拍出。
“砰!”
一声闷响,刘嫣如遭重击的断线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帐篷的立柱上,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匕首也应声落地。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经脉已被一股霸道绝伦的真气封锁,动弹不得。
“好一个内奸!竟敢混入我等盟会!”药王谷谷主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实木长案应声碎裂,“此等叛徒,留之何用?苏盟主,请下令,老夫亲手清理门户!”
“没错!杀了她!以儆效尤!”众人群情激愤。
苏晚照却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
她缓步走到刘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惊恐与绝望的女人。
“杀她,太便宜了。”苏晚照淡淡道,“一个活着的棋子,远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留她一命,我要用她,跟林芷若做一笔交易。”
当晚,镇北要塞的地牢深处。
刘嫣被铁链锁在墙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地牢的阴冷潮湿,让她不住地发抖。
牢门被推开,苏晚照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笼走了进来。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林芷若派你来,想必也给你留了后手吧?比如,一旦任务失败或者暴露,你体内的子母蛊就会发作,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苏晚照的声音在地牢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嫣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恐惧。
那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对林芷若忠心耿耿的根源。
“我可以帮你解了那蛊。”苏晚照将灯笼放在一旁,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甚至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让你换个身份,去一个林芷若永远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安稳地活下去。”
刘嫣的呼吸急促起来,她不信地看着苏晚照:“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对我而言,还有最后一点用处。”苏晚照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用林芷若的一个大秘密,来换你自己的自由和性命。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求生的欲望与对林芷若的恐惧在刘嫣心中激烈交战。
她知道,苏晚照说的是真的。
以林芷若的狠辣,自己任务失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极其痛苦。
而眼前的苏晚照,给了她一丝渺茫的希望。
良久的沉默后,刘嫣终于崩溃了,声音嘶哑地吐露了部分情报:“……林芷若……她的大部分力量都集结在了西南边境。她……她在那边建立了一座巨大的归元祭坛,准备……准备举行‘归元血祭’,用数万生灵的性命,来开启某个上古禁制!”
翌日清晨,朝阳刺破云层,为这座边疆要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帅帐之内,气氛已与昨日截然不同。
肃杀之中,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决绝。
苏晚照站在主位,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奸细已除,盟约当立!从今日起,‘圣医盟’正式成立!”
她将那份写着所有人名字、并盖上各派印信的盟约高高举起,犹如举起了一面希望的旗帜。
“谨遵盟主号令!”
以边军总指挥为首,所有人单膝跪地,齐声宣誓。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帐幕,响彻云霄。
“我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药王谷、悬壶岛、太医院……我们是守护天下苍生的圣医!此生此世,与归元会,不死不休!”
庄严的誓言回荡在天地之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决然。
经过昨夜的波折,这个联盟非但没有动摇,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固。
然而,就在这众人欢庆盟约确立,士气达到顶点的时刻——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帅帐,他浑身浴血,盔甲破损,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仓惶。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紧急军情!西南方向,十万大山外围,发现……发现大量被蛊毒侵蚀的尸体!它们……它们正朝着我们的防线……过来了!归元会……已经动手了!”
话音落下,斥候头一歪,气绝当场。
帐内瞬间的欢庆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扼住,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骇然。
苏晚照瞳孔骤然一缩,刚刚从刘嫣口中得到的“西南”、“祭坛”等字眼,与斥候带来的噩耗轰然相撞。
那抹刺破黑暗的朝阳,在这一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战争,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速度,提前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