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崇德堂。
金丝楠木雕成的梁柱撑起百尺穹顶,地面铺着整块的白玉,光可鉴人。
堂内数百族人,锦衣华服,神情各异,或轻蔑,或好奇,或幸灾乐祸。
所有的目光,都如淬了毒的利刃,齐刷刷地射向堂中央那个身着素衣的纤弱身影。
苏晚照立于堂中,背脊挺得笔直,手中高举着一封泛黄的血书和一张陈旧的药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今日,我要为我母申冤!”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如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大堂,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短暂的沉寂后,高坐于主位之侧的苏夫人林氏,发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凤眼微挑,嘴角噙着一抹刻薄的弧度,望向苏晚照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申冤?苏晚照,你怕是疯了!”她语调尖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竟敢在族会之上,口出狂言,妄图污蔑长辈?你母亲当年病故,乃是命数,何来冤屈?”
苏晚照冷冷地回视着她,毫不退缩:“是命数,还是人为,这张药方,便是铁证!”
“一派胡言!”苏夫人面色一沉,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雍容,她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地窖守卫长何在?此女伪造证物,意图搅乱族会,污我苏家清誉!速速将那所谓的‘证物’给本夫人夺下,即刻销毁,以正视听!”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硬的中年男子自人群后方大步走出。
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刀,正是常年看守府中最机密地窖的守卫长,李忠。
他眼中不带丝毫感情,径直朝着苏晚照走去,那蒲扇般的大手,毫不迟疑地抓向她手中的药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朗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如玉石相击,骤然从殿外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身着玄色王袍,金线绣着吞云的四爪蛟龙,墨发以紫金冠束起,面容俊美无俦,一双深邃的眼眸,宛若寒星,此刻正带着凌厉的锋芒,扫视全场。
竟是当朝战神,楚王殿下,楚昭烈!
满堂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权倾朝野、向来不涉世家内务的楚王,会在此刻驾临镇国公府的族会。
楚昭烈无视众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苏晚照身侧,他手中同样展开了一张纸,纸质虽新,字迹却与苏晚照手中的药方一般无二。
“副本在此,”他声如洪钟,清晰地传遍大堂每一个角落,“此乃本王亲手拓印,若诸位觉得苏姑娘手中的是伪造,大可拿去与我这份一同查验。若有半点篡改,本王愿承担一切后果。”
他的目光,最后如利剑般落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的镇国公苏宏身上,一字一顿地问道:“镇国公,十三年前,您亲自下令,封锁关于林婉儿夫人病逝的一切档案,并严令府中上下不得议论。您……是否还记得,当年下令封锁此事时,所说的每一个细节?”
镇国公苏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额上青筋暴起,握着椅臂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人群的角落里,苏晚照的贴身侍女小月,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楚昭烈吸引,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几位须发皆白的旁支长老身边。
她将一封封口严密的信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其中一位最有声望的韩长老手中。
“韩长老,这是当年为您看诊的韩神医临终前留下的‘遗嘱’,里面提及……林婉儿夫人的死,并非简单的病故,乃因他人所害。”
小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韩长老脸色一变,迅速拆开信封,其余几位交好的老者也立刻围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信中那熟悉的字迹和触目惊心的内容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褪尽了血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这怎么可能?”
“韩神医的笔迹,错不了……”
“他说婉儿的病,本有七成希望能救,却因一味药的剂量……被人动了手脚?”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燎原的星火,开始在长老们之间蔓延。
他们看向上首苏夫人的眼神,已经从原先的漠然,变成了惊疑与审视。
镇国公苏宏感受到了这股涌动的暗流,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紫檀木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他怒目圆睁,须发皆张,指着苏晚照和楚昭烈,声嘶力竭地咆哮,“我镇国公府百年清誉,岂容尔等一介庶女和外人在此肆意玷污!来人,给我将他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晚照清冷的声音打断。
“父亲,您急什么?”苏晚照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悲悯的冷笑,“您是怕真相败露,还是怕苏家的清誉,根本就是建立在谎言与罪恶之上?”
话音未落,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倒出一枚通体漆黑、散发着丝丝寒气的丹药。
“此为‘寒魂丹’,”她扬声道,“乃是我母亲的挚友,鬼谷医仙所赠。服下此丹,可在一个时辰内,让我亲身体会到幽冥香之毒在我母亲体内是如何运行的。那张药方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我,便是活着的证据!”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寒魂丹”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极致的冰寒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苏晚照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锐利。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由无数幽蓝色光点构成的复杂经络图,清晰地展示着幽冥香的毒素如何在体内流窜、侵蚀。
“药方上说,以三钱赤阳草中和幽冥香的寒毒,看似合理,”苏晚照的声音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但开方之人却故意忽略了,我母亲体质本就偏寒,且常年服用凝神花。凝神花与赤阳草相遇,药性非但不能中和,反而会催生出一种更为猛烈的火毒,与幽冥香的寒毒在心脉处激烈冲撞!这才是导致我母亲心脉寸断,七窍流血而亡的真正原因!这根本不是药方,这是催命符!”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和举动震慑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以身试毒,现场指证,这是何等的决绝与自信!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一个苍老的身影从仆役队伍中冲出,重重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小姐……大小姐说的是真的!”那是一名在府中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奴,他浑身抖得像筛糠,“是老奴……老奴当年鬼迷了心窍!老奴亲眼看到……看到苏夫人,她……她亲自在给婉儿小姐的汤药里,又多加了一味药,还……还亲自调配了赤阳草的剂量!她说那是加强药效,老奴不敢不从啊!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啊!”
这番泣血的指控,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
整个崇德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夫人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镇国公苏宏则是全身僵硬,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苏晚照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那些曾经对她母亲笑脸相迎,如今却选择沉默的叔伯长辈,最后,定格在面如死灰的苏夫人和暴怒却无言的镇国公身上。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响彻整个大殿。
“证据在此,人证在此!你们还要包庇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几时?!”
在这声声泣血的质问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先前被喝令上前的地窖守卫长李忠,已经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步退到了人群的边缘。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与决断。
他悄然转身,快步退至殿外廊下的阴影中。
一名早已等候在此的黑衣人如鬼魅般现身。
李忠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塞入对方手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道:
“计划有变,大小姐比预想中更难对付。不能再等了,通知那边,需提前行动。”